“皇上,朝服理好了”
侍女这一句话把宋朝笺从万千思绪中拉回,帝王对着侍女颔首,温柔而不失疏离
她昨晚吩咐困游在后花园那里进行秘密搜查,结果什么痕迹也没有
奇怪,难道是梦?
自醒来她一直是昏昏沉沉的
她一如既往向下人礼貌道谢
“辛苦了”
侍女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宋朝笺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
微微弯腰俯身,帝王身上的淡淡龙檀香随着她的动作四溢,她深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侍女道
“姑娘,可道朕与往日有何不同?”
侍女一看帝王温润如玉的模样与听见她循循善诱的嗓音,还有宋朝笺“姑娘”礼貌又尊重的称呼,心中雀跃无比
宋朝笺因是女子,她的嗓音不似武将那般浑厚粗犷,倒像是涓涓的河水,磁性有力但柔顺,使人想亲近
在她流落民间的三年,变换音色的本领已经十分精湛,加上她本身生的英气与后天刻意的引导,于男性的外貌来看可能偏柔,但也足矣瞒人
“陛……陛下……变得与您之前一般,不像前段时间那般狠……严……严厉了”
狠?她为什么会变狠,不管怎么样还是套到了一点失忆前的事了
变狠了,要么应该是有实权了……
要么是拿楼知浔性命开玩笑的疯了……
宋朝笺勾唇,伸手由着侍女为她披上最后的皇袍
又忽然觉得这姑娘有几分眼熟,就又凑近细细观察了一眼,小姑娘的脸顿时红的不像话,仿佛宋朝笺对她做了什么事一般
“姑娘叫什么名字”
“芝…阿芝”
“朕记住了,今后就麻烦姑娘固定在养心殿当差了”
看起来单纯,从她这套的消息可以信任几分
正值深秋天,太阳迟迟不肯出来,绣着金色蟒龙的皇袍此刻也染上黑色一般死寂
“皇上驾到!”
朝堂仍旧死一般的宁静,高台下大臣全都低着头看不清脸
帝王在龙椅上缓缓入座,半阖上眼,等待着那位的到来
“国师大人驾到!”
身着青蓝色蟒服女子目若无人的走向龙椅之后位置,面容清冷,典雅端庄又淡漠,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
到墨南浔近前来时,宋朝笺这才慵懒起身,微微低头行礼,等着墨南浔落座
整个动作都透着敷衍
宋朝笺微微抬头,她紫檀色的眼眸与宋朝笺黝黑眸子相撞
宋朝笺对国师匀出几分笑意,但眼底的淡漠仍不变
“国师大人千岁”
高台之下的众人隆重的齐齐跪拜,高声念着
太阳终于跟随着蓝衣女子升起了,橙橘的日光将承明殿照亮,墨南浔紫檀眼眸深深的看了皇帝一眼,露出一个疏离又不失礼仪的微笑
仙人般的女子拨开龙椅之后的纱帘,优雅地坐在其后更高的位置上
大国师墨南浔是整个宋朝最尊贵的人,地位甚至超过皇帝,她是宋朝繁盛的象征,是宋朝的国运
她不死,不老,历经数个宋皇更替数百年只为一个使命——维护宋朝最尊贵的血脉与繁盛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诞生的,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长生的
她身上能刮取的秘密极小,仿佛如风一般无故诞生,也可能随时消散
美人落座,朝堂上的人相继抬头议政,两党口诛笔伐,而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直到宋朝笺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昨夜的记忆重新翻涌,沸腾
勃王!他还活着!!
怎么可能,勃王的身体明明在她面前四分五裂的不成样子,绝对不可能
宋朝笺的目光短暂在它身上停留,为了避免它注意到,又移开视线
但效果并不理想,勃王宋行墉正眼睛睥睨带着微笑看着她,那笑仿佛看猎物的贪婪
宋朝笺仿佛又看到了宋行墉死前掉出的眼珠,正正注视着她,喉咙中一阵腥甜
她不能在此直接揭穿,是否能收押它暂且不说,它现在用的是勃王的身份,宋朝一大势力的领头人,撕破脸就是国家分裂的事了
想到此,宋朝笺不经分神看向了墨南浔
百年国师吗?不知道到了整个国家都陷入战乱时会有什么能耐
“皇帝”
帘子后的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像是从远古的山谷传出的空灵之音,朝堂上顿时安静,静候国师开口
宋朝笺被她突然喊自己的一声弄懵了,墨南浔很少在朝政上开口,她向来不管堂上的争权夺利而是只在意宋朝大抵的未来发展
“国师大人唤朕何事?”
帝王没有从龙椅上下来,淡淡答道
按例,墨南浔可决帝王继免,但那是直系宋皇血亲多个的情况下,但现在宋朝笺是世上的唯一直系
宋朝笺胆子自然可以大些,毕竟宋朝十分注重血统
“你看孤做甚?”
“朕……想起来了个故人”
没有故人,胡诌是真,她总不能直接和人家说我想利用下你吧?
“故人?什么样的”
墨南浔蹙眉,眼角却含笑
试探意味不言而喻
“国师大人,陛下,臣刚刚说的军费一事”
有个不识相的大臣因为太心急,而打断了谈话
墨南浔始终没有看那个大臣,声音冷的像千年的寒冰痛的彻骨
“想让军费赶快进你的肚子? 杜鑫? 别打断孤”
她丝毫不给那大臣面子,直接叫了他名字,还露骨的揭穿他
“臣没有啊,臣没有啊,陛下明鉴!”
宋朝笺觉得耳边一阵聒噪,自然,她在杜鑫的言辞中,已经确定了他***的事实,毕竟愚人的谎言总是禁不起推敲的
宋朝笺手指轻敲着毛笔,笑容温润
是杜鑫自己撞上来的,就借墨南浔的虎让她假威一回吧,新仇旧恨一起算
“朕自然信杜卿,不过***事关百姓,杜卿自然是要配合一下司天监调查的”
帝王语气温和,看不出什么态度,仿佛这是件正常不过的小事
碍事的被拉下去了,帝王继续转过身开始新一轮的胡诌
刚刚看见怪物的压抑渐渐离散在离谱的交谈中
墨南浔一一回应,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真的吗?假的吧
墨大人会笑吗?
下面的人大气不敢出,听着她俩的对话,尴尬无比,但又不敢继续对骂
“时候不早了,丞相也告病,今天就这样吧”
墨南浔缓缓起身,下了退朝令
大臣们恭敬行礼离开,勃王也和其他大臣有说有笑,看不出什么异样
待到乌泱泱的大臣们尽数离开后,宋朝笺也单手扶案准备离开
勃王危险系数很高,自己又只有一支暗卫,唯有先试着和丞相合作,才能突破
少女几缕青丝落在锋利俊俏的五官上但又说不上来的阴柔,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好同那片寂的可怕的死水,一丝波澜也不曾泛起
“皇帝,在想什么?”
宋朝笺对墨南浔微微摇头,算是回应
“没有”
墨南浔蹙眉,遣退了下人,她离皇帝近了些,一片更冷的冰川似乎闯入了少女眼里平静的湖水,她用眼底的淡漠打量着皇帝
宋朝笺一惊,微不可查的向后退了一步
“上朝时,你在怕什么?是勃王?”
“与国师何干?”
至那天以来她和墨南浔的情谊就到此为止了
宋朝笺轻哼了一声,以她淡漠的性子即便告诉了她怪物的事,也没有什么意义,她不会管,或者说懒得管
先皇的事,刚刚杜鑫的事就是个极好的例子,没必要浪费时间,宋朝笺没有继续谈话,反而是向殿外走去
“宋朝笺”
“?”
这是墨南浔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前都是叫“皇帝”,在宋朝笺看来多少有些不尊重
但,今天她发什么疯?
少女停下了步子,抬眸看向高台上的女子,眼中带上几分探究的意味
“护国请讲”
“有事不能解决和孤说,孤挺喜欢你的”
我之前也挺喜欢你的…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宋朝笺轻笑着问道
“那国师大人你能告诉我,你长生的秘密吗?”
她不会说的,她知道
但心机深重的帝王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必要时分拉拢她,极为重要
冷清的神明突然笑了起来,很浅
帝王知道了她的答案
不能说,皇帝你还不够格……
宋朝笺没有再接墨南浔的话
勃王那边就像个不稳定垫石,稍有倾斜则山崩地摧
但如果……
也罢
还不到谨羽卫暴露的时候,可以的话,她不想劳烦母妃留下的暗卫,先尝试借丞相的手,削弱一下勃王势力为好
“墨大人”
宋朝笺沉思一会儿,又开口
“丞相是朕的舅父,朕自是要去看看的”
墨南浔只落下一句“谁拦着你”就走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管事
相府的外貌算不上华贵,但是相府上的牌匾却也足够气派,毕竟是先皇所赐
真奇怪啊,他明明未娶宋朝笺的母妃之前,百般爱慕,甚至传为一代佳话写为戏折
但自从宋朝笺和她的皇姐诞生,后又百般厌恶她,甚至罚入冷宫
宋朝笺冷笑
什么深情,明明就是看中了徐家的扶持
不过事实是喜也是悲,徐仲伯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妹妹,可以称得上厌恶
不然又怎会派相府的人假装刺客,来刺杀冷宫中的母子三人?
待到母妃,皇姐被杀,宋朝笺失踪,皇帝也没有一点要惩罚相府的意思,反而投身于温柔乡,未曾寻找过他生死未卜的皇子
也不知是谁在倚仗谁,谁在忌惮谁
想到此宋朝笺又笑了
反正谁,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相府守卫见皇帝亲自来了,急忙通报
宋朝笺则是先先一步上前扶住他的肩,笑容明媚
“跑什么?朕想给他个惊喜,小兄弟帮帮朕这个忙?”
守卫原先是想去的,但请求自己的虽是个傀儡,但毕竟是个皇帝,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宋朝笺笑得亲人没有半分架子,似乎真是个极重亲人的后辈
惑人的笑容印在守卫眼中,再加上皇帝靠他有点近,冰冷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异香
守卫似乎是被蛊惑了,陷入了她深邃黝黑的眸子里,久久没有挪步
半响,有个小厮从人群中脱出,主动请缨为皇帝带路
“辛苦你了”
宋朝笺礼貌回应,半披着的青丝将帝王的威严揉碎,只余下一片温和如春风
小厮在路上一点点试着开口,强压下的镇定仍露出一丝慌乱,被宋朝笺尽收眼底
皇帝唇角微勾
这人,有话说啊
宋朝笺循循善诱,引导着让小厮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小厮也是谨慎,先从讲自己的事迹入手,在宋朝笺的言语提醒一下逐渐过渡到了相府里的事
“你说这也怪”
“嗯?小兄弟讲”
“徐相有个正室,陛下您知道吧?”
“自然,朕的舅母自是知道的,但也可惜了,舅父六十高龄也未有子嗣”
“哎嘿嘿,陛下,你这真说到点上了!”
小厮明显激动了,语调微微偏高,眼神微不可察的观察了一下四周
“相府!相府里!有个大小姐”
“怎会?莫不是?罢了……毕竟是舅父,我朝栋梁,定然不会做这种事”
“陛下!您别不信啊!小奴亲眼所见,小奴还给她送过饭呢!那眉眼和丞相七八分像”
所以?他在意她……
宋朝笺眼神微眯,似狼闻到了腥味
心中的好奇越发浓厚,就顺着小厮的话继续说
“那这位小姐又在哪?无论正庶与否,她都是朕的亲人,朕是该见见的”
“见完丞相后,您往右手边去,相府荷花池,小姐一般都在那里”
“好,多谢你”
得到肯定答复后,小厮明显走的快了许多,宋朝笺不语,十分配合的加快了速度,假装不知其用意
一路上,宋朝笺观察着相府下人的行为举止,丝毫没有主人生病的慌乱
果真是装病
直到正堂,朝天处焚着三张暗红的纸钱,红黄交杂的焰火将纸钱逐渐消融,吞噬
“我早该死了……”
烟雾迷糊了徐仲伯枯老的脸,血丝笼住他的眼球,他已经没有了人样,像一副油尽灯枯的老尸
有一男声应到,似是在提醒徐仲伯结束刚刚的话题
“你可不能死,你还要活着接见陛下呢”
徐仲伯机械的抬起头,眼中的死寂侵入了宋朝笺的眼眸,让她感觉到很大的不适
“丞相,冒犯了”
“皇帝……”
徐仲伯这一声拉的很长,不带任何感情
“你来做什么?”
“丞相没来上朝,朕来看看”
他又突然笑了,是一种戏谑的笑,笑中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声,像一个僵坏的机械在转动它生锈的发条
“微臣生病是小,惊扰龙体就不好了,皇帝不该来”
生病,不喝汤药,烧纸钱?
宋朝笺心中冷笑,疏离的补了句
“丞相是国之栋梁,朕自是要探望的”
换而言之
看你纯属公务
丞相像没听到一般,挥挥衣袖赶走上升的烟雾,但丝毫没有效果
“你我二人好久没有好好谈过了”
不是许久,是没有,从来没有
徐仲伯让人拉开了正堂的纸窗,和徐仲伯说话之人也渐渐映出,是个侍卫
“皇上,可否赏脸陪老臣饮茶一杯?”
烟雾没有消散,撞作一团,霎时向宋朝笺袭来
皇帝从始至终眼神淡漠若视无物,挥走铺面而来的烟雾
但刚刚抬起茶杯,一到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宋朝笺
她忽然睫毛轻颤,瞳孔微缩,低头间平复她心中的翻江倒海
是它,它正盯着宋朝笺的眸子不曾离开,眼角泛起的笑意似想要探究什么
你要顺着那日我的话继续说吗?
徐仲伯披着外袍,身体微弓着像被压弯的朽竹。
但是来时宋朝笺曾路过膳房,并无一丝药味,遇见的小厮也没有忙碌
徐仲伯病与未病,她了然于心,但没必要拆穿
宋朝笺摩梭着指尖,没再去望向丞相身边扮成人样的怪物
彻骨的冰冷视线缠绕在她的身上,像血液一样粘腻,恶心
再次抬头,一道冰冷的目光定格在宋朝笺的视野里
那夜的血腥又撕开了伤口,在滴血
宋朝笺又淡淡开口
“刚刚朕似乎听到了声响,莫不是丞相房中还有其他客人?”
那怪物听到这话笑得更甚
“陛下,相爷在和自家守卫说话,不逾矩吧?”
“自然,自然,不过你的声音倒是有点耳熟,在宫里当差过吗?”
她没有回避那夜的事情,刻意回避到现的突兀了
“不得无礼,一直看着陛下的眼睛成何体统!”
徐仲伯出声呵斥了怪物,那怪物也不听,也不恼
还继续盯着,半晌之后移开了目光
“喏,是陛下的眼睛太美了”
那挖下来是什么样子?
宋朝笺强压下不适之感
“无妨”
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捅破那晚的窗户纸,气氛诡异的可怕
虽不确定怪物的目的是什么,但明显怪物并不想杀她,用丞相来牵制勃王的想法也成了无稽之谈
她现在也只想快速离开这个房间,若是可以她还想探索一下相府的秘密,毕竟风浪越大鱼越贵
丞相示意怪物递了杯茶给宋朝笺,发红的双眼盯着宋朝笺
“皇帝……你年龄不小了,该娶妃了”
“朕知”
但她不能……她有心上人了
不能说的心上人……
说了会置她于死地的……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失忆前没有积攒一点势力!
为什么她是有刚入宫时的无力感……
无法改变的性别始终是个隐患……
丞相劝她纳妃,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容易掌控的君王,然后杀了她
“丞相大人,朕……明白了”
“嗯,时候不早了,陛下该回去了”
说罢,徐仲伯唤了一个小厮进来
“你来扶陛下出府……千万不可冒犯了陛下”
“既然如此,那朕便不讨扰了”
出了正堂门,宋朝笺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小厮的话,确定无人跟踪后慢条斯理道
“舅父想让朕纳妃,可朕失明,谁家姑娘看得上朕……”
小厮低着头
“陛下万福齐天,谁家姑娘不钦慕您呢”
又是个无趣的人,还是她的阿浔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