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笺”
缠绵温柔的嗓音灌入宋朝笺的耳朵，将她从缥缈的失重感中拉回
宋朝笺猛地睁眼，肺部的暂时缺氧让她不由得深深地汲取着空气
只看见墨南浔柳眉轻弯对着她笑，一如十七年前一般不落尘俗的容颜
只是紫檀的眼睛清冷中难掩苦涩
似乎她走了十七年，墨南浔也在车水马龙的世间流浪了十七年
寝衣松垮，青丝半松的帝王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毫无威严的模样
墨南浔只是抬手轻碰了一下宋朝笺的脸颊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纤长的手指带着几分轻颤，既怕吓到她又怕抓不住她
宋朝笺不忍的垂下眼，掩下心中的翻起情绪，不动声色地脱离了墨南浔的触碰
对墨南浔行了个君臣之间毫不亲近的礼仪，不受控制地哑着声道
“陛下，臣是柳时，您认错人了”
墨南浔眼神晦涩，苦笑着
阿笺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十七年了
她任她在民间十七年，强忍着没去寻她，但再见到宋朝笺，如潮思念还是无法抑制
自宋朝笺知道真相后，她们之前的朦胧缠绵就只剩下墨南浔与她家族的世仇划下的裂痕
“是朕糊涂了，柳大人莫怪”
自墨南浔来到江州见到宋朝笺，被世人称为雷霆手段的南皇也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孩，生怕惹了心上人不高兴
宋朝笺成为江州州府，她不想认南浔，南浔也没强迫，仍旧唤她“柳大人”
她真的很怕再也见不到宋朝笺
尽管她是那么想亲近她，拥抱她，贪恋宋朝笺怀中的温度，贪恋往日皇宫中的缠绵情爱，贪恋宋朝笺的每个饱含情意的深吻
她也只是逼自己待她仅限君臣之礼
墨南浔话语里的失落与无奈像粗钝的匕首，慢慢回割着宋朝笺的心
宋朝笺忍住拥阿浔入怀的冲动，手指紧紧攥着，似有出血的迹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见手里的红痕便别开了手继续道
“多谢陛下救臣一命，但陛下不该为救一个地方官而置自己于劣境，如有下回……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墨南浔这次没有顺着宋朝笺的话，淡淡接过了白雾翻腾的汤药，轻吹着热气苦笑道
“从公，柳大人是国之栋梁，不可多得的良才，大人的逝去是宋朝一大损失。
从私，你与朕以前的心上人很像，就算是假的……朕也不想再失去了”
瓷白的药勺已经送到了嘴边，墨南浔就像宋朝笺一个人的温柔乡诱她沉沦，温软苏糯的嗓音在反驳了宋朝笺的话后轻哄着
“乖，吃药……”
宋朝笺抬头视线撞进了一片温柔，她被绝艳妖精迷惑了，微微启唇将微苦的汤药喝下
温度刚好，心中一片甜腻……
她忆起了十七年前
那时她是宋皇，墨南浔是手可遮天的国师，还有墨南浔伪装的那个她所深爱的小乞丐楼知浔
如果不是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宋朝笺恐怕会如世世代代宋皇一般，在下一代继承人成年后成为墨南浔和诡族的食物
惊才绝艳又如何？千古一帝又如何？经世之才又如何？
还不是诡族所豢养的美味食物，说直白点，人人艳羡的宋皇室不过是这群智力过人，武力过人的种族所饲养的牲畜罢了
宋朝笺作为一个傀儡皇帝，给予楼知浔她所有能及的，她为她冒死夺权
而宋朝笺于她只是待熟的食物，闲暇之余的消遣
请恕宋朝笺累了，宋氏一族被饲养的命运就于她这一代的独女终结吧
宋朝笺眼神逐渐黯淡，苦涩盖过了甜腻
“陛下，臣…累了”
她好累…好累好累
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又似落入水中不断下沉，却又无力挣扎的疲倦
宋朝笺将欲倒下时，墨南浔手臂轻轻前倾环住宋朝笺的腰，及时扶住她
闻到宋朝笺身上的淡淡檀木香时，她又依依不舍的在宋朝笺脖颈间轻嗅了一下
她又怕吓到宋朝笺，在做了亏心事后急忙转头
听到宋朝笺平稳的呼吸后，又褪了外袍，轻手轻脚的躺在女子身边
为宋朝笺盖好被子，眼神灼灼的看着面容精致如画，英气难掩的女子
她不禁伸手描绘着宋朝笺的眉眼，眼中柔情似水，深情似海
墨南浔斟酌了一会儿，最终是欲望盖过踌躇，她缠绵吻上宋朝笺红润的唇，小舌轻舔熟睡人的下唇
湿润的水汽打在宋朝笺的唇上，她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将南浔搂进怀里，锢着她，不让她再动作
宋朝笺闻到了熟悉的槐香，下意识亲昵的蹭了蹭墨南浔的脸，喃喃呓语
“阿浔，我真的……好想你”
墨南浔不在乎她是否听得见，由心的紧紧回抱宋朝笺
“我也是……好想你……好想好想”
【十七年前……初醒日夜……】
天空上被撕裂的残月散发着猩红的光，犹如死前痛苦的哀鸣
后花园里的草木遮去了一丝丝血腥，宛如没有生命的尸鬼一般静立着
槐树上的鸟儿被这里浓重的血腥味吵醒
它们如死鱼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意外目睹凶杀现场的景
那是一个“人”
全黑的瞳孔中央充斥着不可忽略的暗红，双手上染着鲜血的诡异青筋似要冲破皮肤向人张开血盆大口
地上滚落着勃王脱落眼眶的眼珠，他的身体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只有云皇室独有的布料看得出他的身份
那俩颗瘆人的眼珠在几翻滚落下，瞳孔正正抓住了宋朝笺的眼睛
夜晚的死寂染上了血腥味，在她的鼻腔里带有侵略意味
胃中一阵翻腾，宋朝笺只觉喉咙中一片苦涩
不能吐…不能吐！
吐了就是死！
勃王虽是皇室子弟但为旁系，他从小被先皇作为武将而训练，武功至少也是武阶五重
却被这怪物以一击杀害，以致身体四裂，凄厉而死
这怪物绝非人所抗衡的，现在如果被发现了，就是死路一条
况且宋朝笺刚刚从养心殿醒来，头脑像糊上一层浓雾，十分不清醒
还有间歇的疼痛从身体各处的骨头处传来，分明是醒来前受过伤
这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恶战，如果贸然行动而被发现那是最坏的情况
溅在宋朝笺脸上滚烫的血液，不停的向内腐蚀她仅剩的勇气
那怪物抬起了头，尖锐的牙齿上浸了粘稠的血，眉眼眯了眯
由一副骇人模样变回了人类的模样，换上了一副亲和儒雅的模样，缓缓走向宋朝笺
“陛下眼睛都受伤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啊？”
它开口了，语气十分正常，仿佛刚刚杀人的不是它
不可忽略的是，那怪物手上还有一条仍在滴血的粘稠肠子
上眼皮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一般狂跳，伴随着怪物“咯咯”的笑声，宋朝笺不动声色的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常
她自己……眼睛受伤了吗？
她怎么会不知道，往事也在宋朝笺的脑子里缠成一团，模糊不清
看来不止失明，还有失忆
“朕……”
宋朝笺先试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以保证她的声音在发出时不会明显的颤抖
“你是侍卫？朕的引路太监走丢了，你扶朕回寝宫”
她故意蹙起眉头，命令含上一丝愤怒
看上去十分像她真的迷路似的
那怪物愣了愣，莫名的笑了
“最近外面不太太平，这不奴才刚刚听此有异动就前来看了看”
它又凑近一点，一双眼睛是要挖寻宋朝笺内心的恐惧，血腥味又在她的鼻尖重几分
“和朕解释做甚，执行命令便是”
宋朝笺直视着它，深邃的眼里不带一丝情绪，没有丝毫身为傀儡皇帝与猎物的怯懦
“不错”可以利用
它似乎喃喃了一句，把那条肠子扔在一旁，向宋朝笺伸手
“陛下，走吧”
宋朝笺故意伸手时偏开了怪物的手，在空气中抓了个空，眉蹩的更深
“你的手呢？”
“哦，奴才忘了，陛下您看不见”
它还在试探
怪物不知从何处寻了灯笼照路，宋朝笺不小心看到它身上与勃王缠斗留下骇人的伤口
这怪物的血竟是黑色的
直到它把宋朝笺送回养心殿的前一秒，它都在故技重施，乐此不疲的试探
宋朝笺终于回到了有众多侍卫把守的养心殿内，巨大的安全感让她仰卧在塌上，疯狂的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
待心情平复后，她脑中慢慢梳理着
他是人形的怪物，会吃人
似乎力量速度都超乎常人，又或是说，他掌握身体的能力远超常人
他若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宫闱
要么本人身份是高官皇族或是有高官在帮助他
要么就是武功惊人，不惊动宫里的众多侍卫
第二点是一定的，但要是第一点也满足了那就麻烦了
况且她还无故失忆，本就是女扮男装，还是傀儡又无实权
失忆……为什么，那她现在的处境与之前相比又如何
阿浔……阿浔又怎么样了呢？
她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深色的眸子望向窗边的铜镜，确认自己衣冠整齐，不显狼狈
“召楼知浔”
宋朝笺又恢复她以前那般和善又亲切的模样，带着微笑对门外的侍卫吩咐着
“嗻”
传话的两个侍卫走远了，他们才把交谈声放大
侍卫甲：“你说这宋皇陛下对谁都很亲和，就是对湘院的那位楼姑娘十分冷淡，自从把她捡回来后扔在湘院就不管不问，奇怪吧？”
侍卫乙：“这楼姑娘好像是陛下微服私访时救的，可能她也是乞丐出身，让陛下看到就想到自己罢！”
侍卫甲：“自己？也对，陛下小时候在民间流浪过，也算得乞丐了”
侍卫乙：“也幸得墨大人慈悲关心这个楼姑娘，不然她在这个深宫里生存，难啊！”
侍卫甲：“不过这陛下怎么突然想起见她了”
他们在谈话间隙已经赶到了临近宫门的湘院
侍卫乙摇头示意侍卫甲噤声
“到地了，这种事情不是我们刚从地方调回的小喽喽该管的，要杀头的”
侍卫甲点头，刚想说什么又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喉咙突然发不出声
槐树下，白衣丝带随风飘扬，长发如丝，肤若凝脂，美得犹如天神而亲临凡物
少女眉眼含笑，徐徐将正在飘落的槐花用玉指捻住，仿佛什么天大的乐事一样
“侍卫哥哥们来这，是有何事？”
楼知浔明知故问，对两个侍卫笑得更加开心
甲乙两人则是齐齐低头抱拳，不敢再看她
哪怕是个傀儡皇帝不喜的女子，他俩也是不敢觊觎的，但她……美的实在不像话
“楼姑娘，陛下在养心殿唤您”
“好”
楼知浔乖巧应下，笑得更甚
终于……
孤来看看，你是否还有记忆……
宋朝笺确实待人亲和，一方面那是她在外面拉拢人心的面具，毕竟先皇沉迷美色荒废朝政，这使民心受到很大的动摇
另一方面则是她作为一个在两大势力之间生存的“风中”皇帝，必须表现的对他们毫无威胁来让他们放松警惕
楼知浔兴致很高，一路上几乎是蹦蹦跳跳像个小鹿一般来的
到了养心殿口，她拦下了欲将通报的侍卫，细长白皙手指放在唇前
“嘘……”
侍卫识相的缝上了嘴，转身继续值守
其实宋朝笺并非不喜楼知浔，但有时不合时宜的爱会害了爱人
而且当年毫无权势的皇帝跪在墨南浔的宫殿前三天三夜，只求国师能庇护楼知浔
此后宋朝笺也会在空闲时溜来看楼知浔，她教她习字，她教她练武，楼知浔也天赋卓绝学的极快
楼知浔轻手轻脚的捏着衣摆，像个窃贼一般无声的溜进了寝宫，但却不见她的身影
楼知浔露出疑惑之态，却感觉到了帘纱后的剑气身体不可察觉的后仰了一些，以便避开攻击
白皙的脖颈之上，一柄长剑以极快的速度袭来，来人又在刀刃相触将要时收了手
“小乞丐，这几日功课荒废了啊，竟然发现不了朕”
少女眼中满是温柔，嘴上却不饶人，正不紧不慢的把剑收回剑鞘，怕伤了她
楼知浔许是被吓到了，盯着宋朝笺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装作十分委屈的模样
“明明是陛下老了，都学会吓小朋友了，哪天个我要是突然死了啊，那一定要好好清查一下陛下”
“你这条命，朕救的，杀了你那不白救了吗”
宋朝笺有了几分兴致，剑眉不自觉的弯了弯，情不自禁的离她近了些
空气中弥漫着她似有似无的槐香，很好闻，比血腥味好闻多了
她好干净，这句话自己从无端的地方蹦到了宋朝笺心里
所以，绝对不能把今晚勃王的事告诉她
血腥的红不适合她
楼知浔原本想说点什么怼回去，但看见了宋朝笺郑重的神色，关切道
“陛下，你怎么了？”
“楼知浔”
宋朝笺鲜少这样叫她的全名，少女也认真了几分
“你说”
若是她失明了，楼知浔的反应不应如此自然，那怪物可能在骗她
“朕，是不是失明了？”
“你说呢？”
楼知浔一脸憋笑的看着宋朝笺，她不敢相信皇帝那么认真，是要问她那么蠢的问题
“陛下要是瞎了的话，怎么可能偷袭我”
得到了确定答案的宋朝笺心下一惊，那怪物是故意给她个理由来放她走？
为什么？
楼知浔也发现皇帝今日的异常了，她轻轻抚上宋朝笺的肩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宋朝笺感受着心上人掌心的温度，有了几分安心，还是开口道
“朕，失忆了”
皇帝失忆了是大事，况且她还是一个没有实权，又随时可能被发现是女孩而被赶下皇位的“风中君”
但楼知浔是她亲自从民间暗巷救回的孩子，是她在此世上的唯二执念
她像以前的她，所以她救了她，她把她所以能触摸到的美好都给了她，给了像宋朝笺小时候的楼知浔
楼知浔听到宋朝笺不紧不慢的对她说出这句可能招致她死亡的话，微不可查的愣了愣，温柔的声音有些沉重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应该是今夜申时，那时候朕是在那时在后花院醒来……”
宋朝笺短暂顿了顿，还是隐瞒了今晚的事
“然后听见几个宫女的闲谈，和朕所掌握的事有所出入才知道的”
“嗯？几个宫女”
楼知浔磨了磨手指，说出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宋朝笺微微一怔
她是想试探宋朝笺的话是否属实
“什么？你的陛下都快死了，你问有几个宫女？”
楼知浔撇过头淡淡“哦”了一声
接着宋朝笺把一切有关怪物的事用其他胡诌的事情盖过
谁知楼知浔竟然因为故事太长而睡着了，宋朝笺只能凭着过脑不忘的记忆又重复了一遍，小乞丐才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楼知浔勾唇，心中了然宋朝笺一定瞒了些事，但并没有拆穿她
接着就是轮到楼知浔把宋朝笺记忆断点的片段补上
“朕听闻今日不太平？”
“啊？确实，因为最近有许多皇家子弟莫名被杀害，死状凄惨
不过陛下这件事你先别查了，你现在失忆，不就是一个活诱饵”
宋朝笺点头，看着窗外的月色若有所思
“可，不过你也别管这件事，朕怕朕护不住你”
在楼知浔要走时，宋朝笺似要抓住少女的背影，轻声喃喃道
“朕只有你了”
殿外的楼知浔眼眸暗了暗，理了理衣袖
“护不住吗……当然啊，孤也不需要”
孤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