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像打翻了的玻璃弹珠，噼里啪啦砸在柏油路上。
谢亚楠把帆布包顶在头顶狂奔时，瞥见远处教学楼外墙的爬山虎在雨幕里疯狂扭动，像一群被淋湿的绿色水鬼。
她校服衬衫后背己经洇出一片深灰，湿透的百褶裙边随着奔跑节奏，不断抽打在小腿肚上，发出黏腻的“啪嗒”声。
雨水顺着她蓬松的羊毛卷刘海往下淌，在鼻尖凝成摇摇欲坠的水珠。
这是今早特意用蛋卷夹折腾半小时的成果——虽然此刻看起来更像被雷劈过的蒲公英。
她天生带点琥珀色的瞳孔被雨水洗得发亮，眼尾那颗淡褐色小痣随着眯眼的动作皱成一粒芝麻，这让她明明在瞪人时也像含着三分笑。
韩倩总说这是“诈骗犯长相”，此刻这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教学楼门廊下那架老挂钟。
“还有两分钟！”
谢亚楠猛地刹住脚步，球鞋在积水里划出尖锐的刺响。
她正要冲刺最后五十米，突然撞上一堵温热的人墙。
黑色文件夹天女散花般飞出去，A4纸在雨里扑棱成垂死挣扎的白鸽。
“对不……”道歉卡在喉咙里。
林木蹲身时校服袖口滑落，露出嶙峋的腕骨。
他捡纸的手指像在弹奏隐形的钢琴——食指第二关节有道结痂的猫抓痕，虎口处还沾着群青颜料。
当谢亚楠递过浸湿的素描本时，他小拇指无意识翘起的弧度。
雨水顺着他的指节汇成细流，在凸起的血管上蜿蜒出银色轨迹。
那双手正在抢救一张浮在水洼里的速写：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夹住纸缘，拇指迅速抹开墨渍，像两柄精密的手术钳在剥离坏死组织。
谢亚楠突然发现他无名指根部有道月牙形烫疤，像是有人把半枚戒指烙进皮肉里。
“你手指在滴血。”
她脱口而出。
“是红颜料。”
他翻转手掌，暴露出蜷曲时更显凌厉的指关节，掌纹里嵌着朱砂色痕迹。
“上周画板报时沾到的。”
那只手突然伸到她眼前，近得能看清甲缘参差的咬痕。
谢亚楠后仰时差点撞上消防栓，却听见“咔哒”一声——他不过是摘下了挂在书包带上的柠檬糖铁盒。
“要消毒吗？”
他晃了晃糖果，金属盒反射的冷光打在棱角分明的手背上。
此刻谢亚楠确信，这双手要是去抓娃娃机，绝对会被老板拉进黑名单。
谢亚楠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够飘到脚边的素描本，封面被雨水泡软的牛皮纸上，未干的铅笔印晕开半朵栀子花。
蓝风铃的香气扑鼻而来，冲走了周围的雨水味。
抬头时正对上女生湿漉漉的睫毛，她耳垂上挂着的银色小月亮耳钉晃得他眼晕。
她胸前歪斜的学生证照片里，证件照女孩僵硬的假笑和眼前这张生动得过分的脸重叠——原来教导主任真没说谎，相机真的会吃人。
“同学你刘海着火了。”
他指了指她黏在额头的发卷。
“什么？”
“在冒烟。”
他绷着脸指她头顶蒸腾的水汽。
谢亚楠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蠢：她正单膝跪在水洼里，左手抓着他素描本，右手捏着片粘着口香糖的落叶。
“小心！”
林木的警告和香蕉皮出现得一样荒谬。
谢亚楠只来得及看到黄澄澄的弧光闪过，整个人己经滑跪出去。
帆布包飞出去精准罩住路过的橘猫，那猫发出声凄厉的“喵呜”，甩着湿毛窜进灌木丛。
“平身。”
头顶传来憋笑的气音。
谢亚楠抬头时，男生下垂的狗狗眼里晃着碎钻似的光。
他伸手的姿势像个中世纪骑士，如果忽略指缝里夹着的、正在滴水的《高一物理导学案》。
*谢亚楠OS*：完蛋，他肯定看见我裙底的小熊维尼安全裤了！
等等他睫毛上挂的是雨还是笑出来的眼泪？
*林木OS*：蓝风铃味是从她头发还是领口散出来的？
教导处规定不能戴耳钉吧……那颗痣是画上去的吗？
远处传来快门声。
秦皓蹲在二楼连廊，手机镜头追着雨幕里交叠的影子。
画面定格在谢亚楠揪着林木衣领爬起来的瞬间，她发间飞出的草莓发夹正巧卡在他锁骨位置。
“素材get。”
他吹了声口哨，把视频命名为《1812班人类驯服西肢实录》。
后来谢亚楠才知道，那道烫疤是他焊接天文社望远镜支架时留下的。
而此刻暴雨中的少年不会想到，十年后同样的手指正捏着钻戒，在婚礼录像里重演当年捡作业本的姿势——只是这次他牢牢抓住了她飞舞的裙摆。
当谢亚楠冲进教室后门时，老挂钟恰巧敲响第八下。
她甩着头发上的水珠扑向最后一排靠窗空位，却看见那个沾着栀子花香的素描本，正端端正正摆在邻桌的桌肚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