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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喉咙里的火

发表时间: 2025-11-09
意识,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漆黑的水面,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

而最先清晰感知到的,不是冰冷的西肢,也不是腹部的钝痛,是喉咙里那场永无止境的燎原大火。

干涸、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炭火在喉管深处持续燃烧,每一次吞咽——尽管口腔里连一丝唾液都分泌不出——都像是在用砂纸反复摩擦着柔嫩的血肉,带来尖锐的、令人颤栗的刺痛。

沈青瑶甚至能“听”到那干裂的黏膜相互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嘶哑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她自己的头颅内回荡,放大了那份难以忍受的焦渴。

“水……”一个模糊的音节几乎要冲破意志的堤坝,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然而,嘴唇只是微微翕动了一下,那早己失去水分、布满细密裂口的唇瓣便应声撕裂开来。

清晰的痛感传来,紧接着是几颗微小的、带着铁锈味的血珠缓缓渗出,沾染在苍白的下唇上,红得刺目。

寒风恰好从破洞灌入,吹在那新鲜的伤口上,刺骨的冰凉混合着血腥味和裂开的疼痛,让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动作却又再次加剧了喉咙的灼烧感,形成一种绝望的循环。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拼尽全力,试图用手肘支撑起虚软无力的上半身。

然而,这具身体早己油尽灯枯,西肢软得像被抽掉了所有的筋骨,稍微凝聚起一丝力气,便引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眼前骤然一黑,无数闪烁的金星在纯粹的黑暗中炸开,耳边是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夹杂着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低鸣,仿佛有无数飞虫在她脑内振翅。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缘,她依稀听到门口那两个如同附骨之疽的身影尚未完全离去。

“……真是晦气!

这鬼天气,还得来给这活死人锁门。”

是张婆子那粗哑不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也被冻得够呛。

“忍忍吧,张妈,”李杂役猥琐地附和着,声音里透着一股谄媚的凉薄,“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

等开了春,往乱葬岗一扔,咱们也就清净了。

这破地方,阴气重得很,待久了折寿!”

他们的对话没有丝毫避讳,像谈论天气一样谈论着她的生死。

脚步声伴随着铁锁链“哐当”一声沉重撞击、然后是锁舌扣入的清晰声响,最终渐渐远去,融入门外呼啸的风雪声中,再也听不见。

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穿过破洞和门缝时发出的、如同鬼魂呜咽般的尖啸,以及雪花飘落在地面或她身上时,那几乎微不可闻的簌簌声。

冷宫里,如今真真正正只剩下她一人,与绝望为伴。

屋顶破洞漏下的雪沫子,不再仅仅是视觉上的点缀,它们变成了无孔不入的寒冷使者。

一些雪花顽皮地钻进她的颈窝,瞬间被体温融化,化作冰冷刺骨的水痕,顺着脊背滑下,激得她浑身一颤。

寒意从西面八方包裹而来,从单薄的“被子”下渗透,从身下硬板床的寒气中上涌,从墙壁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牙齿上下磕碰,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瑶无力地靠在冰冷、潮湿甚至有些黏腻的土墙上,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像沙漏里的沙粒,以一种稳定的、无可挽回的速度,从这具破败躯体的每一个毛孔中流逝。

断水断粮三天,胃袋空空如也,紧缩着带来一阵阵痉挛式的抽痛;喉咙的干渴如同最残酷的刑罚,持续不断地折磨着她的神经。

再这样下去,根本等不到被冻僵,渴死和饿死就会先一步夺走她的性命。

绝望,如同北海冰原下最深沉的寒流,在这一刻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的心口,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意识的堤坝在这一刻变得脆弱。

一些遥远而温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眼前——那是灯火通明、恒温恒湿的现代化实验室,无菌操作台上摆放着整齐的培养皿,里面是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耐寒蔷薇幼苗,叶片翠绿,生机勃勃。

恒温箱发出低沉的、令人安心的运行声……画面一转,是家里温暖的灯光,厨房里飘出妈妈熬煮的汤羹的香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爸爸会在她晚归时,端上一碗始终温着的、汤色清凉却滋味醇厚的热汤,那温暖顺着食道一路滑入胃中,驱散所有疲惫和寒意……鲜明的对比,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强装的坚强。

眼眶骤然一热,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一滴,两滴……落在她干枯、布满细小伤口和冻疮的手背上。

那泪滴竟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仿佛是灵魂深处最后一点不甘的温度。

然而,这温暖转瞬即逝,几乎在触碰到皮肤的下一秒,就被周遭无情的寒气掠夺、同化,变得和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一样冰冷。

这冰冷的泪,反而像一剂清醒剂。

她猛地抬手,用粗糙得如同砂纸般的袖口,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

布料摩擦着敏感的眼周皮肤,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那阵突如其来的软弱随之消散。

不行!

绝对不能就这么认输!

沈青瑶死死咬住牙关,甚至能听到后槽牙因为用力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她是沈青瑶!

是那个面对一次次实验失败,能在零下二十度的模拟环境里连续观察十几个小时,最终让奇迹之花绽放的植物学家!

不是那个记忆里只会默默垂泪、最终在屈辱和绝望中死去的云芷露!

就算身处这看似毫无希望的绝境,就算命如草芥,她也要像自己亲手培育的耐寒蔷薇一样,哪怕扎根于冰雪覆盖的岩石缝隙,也要拼命汲取每一丝可能的养分和水分,扭曲着、挣扎着,向着微光,扒出一条生路来!

求生的意志如同暗夜中燃起的微弱火种,虽然摇曳,却顽强不灭。

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在实验室里面对棘手的难题一样,分析现状,寻找突破口。

视线虽然因为虚弱而有些模糊,但她还是努力地、一寸一寸地扫过这间囚笼般的破屋。

土墙、破顶、硬板床、发霉的稻草……最终,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在墙角那堆颜色更深、霉烂气息更重的稻草上。

一个属于原主云芷露的、极其微弱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子,此刻忽然泛起了一圈涟漪——似乎在冷宫的墙角,某一块砖石之下,有一处不易察觉的松动缝隙。

很久以前,在原主尚未完全绝望、还会为了一口吃食而挣扎时,曾在那里,侥幸找到过几粒被老鼠匆忙间遗漏、或是从不知名缝隙里掉落的、干瘪的谷粒或草籽。

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值得用尽全部力气去尝试!

沈青瑶深吸了一口气,这动作再次引发喉咙和腹部的双重***。

她无视那几乎要撕裂她的疼痛和令人窒息的虚弱感,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只受伤的蠕虫,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朝着墙角的方向挪动身体。

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粗糙的木板摩擦着肘部和膝盖的皮肤,传来***辣的疼;腹部的伤口被一次次牵扯,如同有钝刀在里面搅动,冷汗如同溪流,不断从额角、鬓边渗出,汇聚成滴,滑落下来,浸湿了早己板结在一起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声再次加剧。

但她不敢停。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靠近墙角,找到那个缝隙!

那里可能有食物,可能有延续生命的东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冷、潮湿、带着泥土腥气的墙面。

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她精神一振。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甲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脆弱苍白,开始沿着砖石之间的缝隙,仔细地、耐心地摸索起来。

墙壁冰冷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指尖。

突然,指尖下的触感微微一空!

是一处比周围缝隙更宽、更深的凹陷!

就是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近乎麻木的神经!

她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再也顾不得其他,她立刻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将指甲狠狠抠进那处松动的缝隙边缘!

泥土和墙皮碎屑“簌簌”地落下,扬起细微的尘埃,混合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呛得她一阵剧烈咳嗽,每一声咳嗽都震得胸腔生疼,喉间的血腥味似乎更浓重了些。

可她毫不在意,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人终于看到了模糊的绿洲幻影,眼中只剩下那处缝隙,手指疯狂而执着地挖掘着,仿佛那里面藏着的,不是几粒微不足道的谷种,而是她赖以生存的、全部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