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底的光线总是昏沉沉的，带着一种被稀释了的、绿油油的沉闷。
澜澈，这条名为“清漪河”的河流名义上的最高管理者、拥有悠久传承的河神一族最年轻的继承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瘫在他的神座——一张长满了青苔、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石椅上。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古式长袍，宽大的袖口拖曳在地，沾了些许河泥也浑不在意。
容颜是极盛的，即便在这昏暗水底，也仿佛自带柔光，眉目清朗如画，只是那双本该蕴藏着江河湖海般深邃力量的眼眸，此刻半眯着，写满了“慵懒”、“倦怠”以及“莫挨老子”。
“唉——”一声长长的、饱含忧愁的叹息从他优美的唇瓣中溢出，带着百转千回的惆怅。
“这水……真是愈发浑浊不堪，灵气稀薄得都快尝不出味儿了。”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身旁的水流，看着几颗微小的悬浮物随着水流打转。
“想当年，本神全盛时期，这清漪河何等澄澈透亮，鱼虾肥美，信徒的香火那是……”话没说完，又一缕浑浊的暗流裹着不知名的杂质涌过，差点呛进他鼻子。
澜澈嫌弃地挥开水流，连抱怨都懒得继续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瘫着，仿佛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神。
神祇的没落，比凡人想象的更快。
曾经的信仰化作了高楼大厦，虔诚的祈祷变成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信息流。
他这条可怜的城市景观河，能收到的敬畏寥寥无几，倒是垃圾收了不少。
神力如同退潮般从他体内流逝，如今微弱得大概只够让杯中的水微微晃动，或者让自己在这水底保持人形、呼吸自如——就这，都快维持不住了。
“澜澈大人！
澜澈大人呦！”
一个苍老又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慢吞吞划水的声音传来。
澜澈眼皮都懒得抬：“龟爷爷，别嚎了，省点力气。
是上游又排废水了，还是哪家小兔崽子又来偷放生巴西龟了？”
一只脸盆大小、背壳上纹路深刻得能夹死蚊子的老龟，费力地游到他面前，绿豆眼里满是忧心：“都不是！
大人，是家族会议！
长老们让您赶紧过去一趟，说是、说是关乎您的未来大事！”
“未来？”
澜澈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坐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本神的未来就是在这河底优雅地腐烂，首到最后一丝神力消散，化为这浊流的一部分。
还有什么可会议的？”
“哎呦我的大人呐，您可快去吧！
长老们这次看起来特别严肃！”
老龟急得用爪子扒拉他的袍角。
澜澈被吵得没办法，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嘀咕着“真是扰神清静”，跟着老龟往河心更深处那更加破败昏暗的神府旧址游去。
所谓的神府，如今只剩下几根歪斜的石柱和一片半塌的殿基。
三位胡子长得能打结、面容愁苦得能拧出水的长老——分别是他的大爷爷、二爷爷和三爷爷——正围着一个满是裂纹的石桌，唉声叹气。
见到澜澈这副懒散样子，大爷爷的胡子翘了翘：“像什么样子！
我河神一族的威严何在！”
澜澈打了个哈欠：“大爷爷，这河都快没了，还要威严干嘛？
装饰门面吗？
咱这还有门面吗？”
二爷爷痛心疾首：“澈儿！
你怎能如此消沉！
需知……需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澜澈接话，“二爷爷，这话凡人说说就算了，咱们是神，现在关键是没‘信仰’行不起来啊。”
三爷爷最首接，一拍石桌（差点把桌子拍散架）：“少废话！
家族一致决定：你不能待在这等死了！
必须上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