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被腕骨传来的剧痛惊醒的。
他本能地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听见"哗啦"一声脆响——两条拇指粗的铁链正勒进腕间,在晒得发白的皮肉上压出紫青的血痕。
烈日像团烧红的铁球悬在头顶,戈壁滩的风裹着沙粒灌进喉咙,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跪在滚烫的沙地上,身后是同样被锁着的二十余名流犯,排头两个官兵骑着瘦马,腰间佩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记忆像被揉皱的纸团在脑海里炸开。
前世最后一幕清晰如昨:上市公司会议室,他把签着"利益输送"的文件拍在董事长桌上,说"这季度财报我改不了"。
三天后,审计查到他私人账户多了三百万,监控录像里"他"正和合作商握手——可那根本不是他,他那天在医院陪母亲做化疗。
"都给老子起来!
"一声暴喝惊得林昭肩头一颤。
他抬头,见个穿青布短打的矮胖男人正用皮鞭抽地,鞭梢扫过离他半尺的沙面,溅起细碎的尘烟。
男人腰间挂着个铜酒壶,油光水滑的脸上堆着笑,可眼里却泛着狼一样的光:"佬爷我心情好,给你们每人半块馕——别抢啊,抢的老子抽死他!
"流犯们哆哆嗦嗦爬起来,排在最前的老妇刚伸手,男人"啪"地一鞭抽在她手背:"先给老子磕三个响头!
"老妇额头撞在沙地上,血珠混着沙粒渗出来,男人这才扔出块硬邦邦的馕。
林昭盯着那馕在沙里滚了两滚,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纪录片——大楚末年西北流放,押送小吏私吞赈灾粮是常事,原来这就是他穿越的世界?
"小崽子装什么死!
"皮鞭抽打的闷响刺得林昭耳膜生疼。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个六七岁的男孩蜷在路边,小脸白得像纸,嘴唇裂着血口。
胖男人用靴尖踹男孩的腰:"没死透也得扔!
老子可不想多带个累赘!
"男孩被拖到路边时,手指死死抠住林昭的裤脚,指甲缝里全是血。
林昭喉结动了动,铁链却"哗啦"一响——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锁扣足有三寸厚,单凭人力根本挣不开。
"忍。
"他咬着后槽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现在反抗,死的是自己。
"他开始数人数:两个骑马的官兵,胖男人王德全是押队小吏,加上后面跟着的三个杂役,一共六人。
流犯里有西个青壮年,老张头总在捡别人吃剩的馕,刚才偷偷把半块藏在破棉袄里——这是个能打交道的。
队伍又走了半个时辰,远处出现几截断墙。
王德全扯着嗓子笑:"到破村了!
都给老子老实点,敢跑的喂狼!
"林昭眯眼望去,断墙下堆着半焦的房梁,瓦砾里还能看见没烧完的布片——这是被匈奴人屠过的村子。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抢粮!
"一声大喊从断墙后炸响,二十多个面黄肌瘦的人举着木棍冲出来。
王德全的酒壶"当啷"掉在地上,他拔腿就往马那边跑,却被流犯们的铁链绊得踉跄。
林昭被推得摔在沙地上,铁链勒得腕骨生疼,抬头正看见块磨盘大的石头朝人群砸来——"小心!
"女声被喊杀声淹没。
林昭看见个穿月白粗布裙的姑娘扑过去,石头正砸在她额角,血"噗"地溅在断墙上。
姑娘栽倒时,林昭看见她腰间挂着个褪色的香囊,绣着并蒂莲。
"止血!
"前世在急救培训里学的东西突然涌上来。
林昭拖着铁链爬过去,扯下自己的外袍撕成条:"扶住她肩膀!
"两个流犯哆哆嗦嗦扶住姑娘肩膀,他用布团压住伤口,指腹摸到脉搏——虽然弱,但还在跳。
"扶稳了。
"他声音发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老张头,去把王德全的酒壶拿来!
"老张头愣了下,立刻猫着腰冲过去,从沙里捡起还剩半壶的酒,林昭接过来浇在布上:"消毒。
"姑娘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
林昭这才看清她的脸:眉骨很高,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墨玉,此刻却蒙着层水雾。
她张了张嘴,血沫混着话一起涌出来:"谢......""先保住命。
"林昭把最后一块布系紧,"你是谁?
""苏...晚晴。
"姑娘咳了两声,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林昭手背上,"沙州刺史...苏明远之女。
"林昭瞳孔微缩。
沙州刺史苏明远半年前被参"私通匈奴",被斩了——他通过原主的记忆,知道这是桩冤案。
苏晚晴的手指突然攥紧他的手腕:"官兵...只有六个...我们可以...""逃不了。
"林昭打断她,"饥民没组织,流犯有铁链,王德全的刀离我们三步远。
"他扫了眼混乱的人群:饥民们正哄抢官兵的粮袋,王德全缩在马后喊"射箭",可那两个官兵的箭囊早被抢空了。
"但可以联合。
"他声音更低,"饥民要粮,流犯要命,我们需要个牵头的。
"苏晚晴盯着他,血在额角的布上洇出个暗红的圆:"你...不像流犯。
""我本来就不是。
"林昭扯了扯铁链,"被冤的。
"夜幕降临时,林昭蹲在篝火边,老张头凑过来,手里攥着块从王德全包裹里摸来的火折子。
"那计划..."老张头搓着皴裂的手,"真能成?
""分三步。
"林昭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圈,"第一,子时换岗,王德全那三个杂役要去东边解手——老张叔,你带两个兄弟跟着,等他们脱裤子就扑上去,抢钥匙。
""第二,我和苏姑娘去西边,那边有堆断梁,搬块砸了王德全的马腿——马惊了,官兵顾不上我们。
""第三,"他手指重重按在圈中央,"所有流犯和饥民一起冲,能跑一个是一个。
"老张头盯着沙地上的图,喉结动了动:"要是不成...""不成也比现在强。
"林昭抬头,目光扫过蜷缩在角落的苏晚晴,她正用碎布重新包扎伤口,动作轻得像在抚弄花瓣,"至少...能让那姑娘活着。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得得得——"声音由远及近,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林昭站起身,铁链在腿边晃出细碎的响。
篝火映得他眼底发亮,苏晚晴也站了起来,手按在腰间的香囊上。
二十来个饥民被制服以后,王德全从马后探出头,骂骂咧咧:"这又是哪来的骑兵?
"林昭没说话。
他望着黑暗里逐渐清晰的火把,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突然笑了——这是绝境里的第一丝光,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真正活过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