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虎三人离去时卷起的尘土,仿佛还混杂着村民们压抑的哭喊与绝望的气息,弥漫在青竹村灼热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打谷场上的人群缓缓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灰败。
双倍的供奉,如同一块更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陈寂扶着几乎虚脱的父亲回到铁匠铺。
陈山躺在硬板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剧烈的咳嗽己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只剩下胸腔里破风箱般的喘息。
陈寂默默喂父亲喝了点水,收拾好冷灶,将弟妹安顿睡下。
土坯房里,只剩下油灯如豆的火苗,在闷热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
白日里孟虎腰间那探灵玉符的微弱闪烁,以及怀中石珠那清晰的震动和随之而来的冰凉感,如同鬼魅般在陈寂脑海中反复浮现。
那不是错觉。
这枚从溪边捡来的石头,绝非寻常之物。
夜深人静,连虫鸣都因干旱而稀疏。
确认父亲和弟妹都己睡熟,陈寂轻手轻脚地起身,摸到窗边。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洒下斑驳的清辉。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灰色石珠,将它置于掌心,借着微光仔细端详。
石珠依旧粗糙黯淡,触手冰凉。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静心凝神,陈寂似乎能感觉到,有一股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寒气,正从珠体内部缓缓渗出,顺着他掌心的脉络,一丝丝地浸润开来。
这股寒气并不刺骨,反而让他因白日紧张而有些躁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尝试着回忆村里老人和李秀才闲谈时提及的、关于修士炼化法宝的种种传说——滴血、意念沟通、灵力灌注。
滴血他己无意中完成,意念沟通虚无缥缈,而灵力……他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何来灵力?
忽然,他想起父亲曾经感叹过,凡人虽无灵力,但每个人都有先天带来的一口“元气”,藏于丹田,是生命之本。
只是这口元气无法主动运用,会随着生老病死逐渐消散。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能否……引导这口微薄的元气?
陈寂盘膝坐下,摒弃杂念,努力回忆父亲多年前酒后提及的、最粗浅的感应气息的法门。
他意守丹田,呼吸放缓,试图捕捉那虚无缥缈的“气感”。
过程枯燥而艰难,心神如同在黑暗中摸索,首到额头见汗,才隐约感觉到小腹处有一团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他尝试着,用全部的心神意念,引导这丝微乎其微的热流,缓缓向掌心劳宫穴移动。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如同蜗牛爬行,且那热流时断时续,难以掌控。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他精神即将耗尽之际,那丝微弱的热流,终于颤巍巍地触碰到掌心的石珠!
就在元气接触石珠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石珠猛地一颤,表面那些粗糙的纹理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灰光!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冰冷的气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掌心劳宫穴,猛地倒灌入他体内!
“呃!”
陈寂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寒流瞬间冲入手臂经脉,所过之处,肌肉僵硬,血液几乎冻结。
这股力量霸道无比,完全不是他这具凡胎肉体所能承受的。
他想要甩脱石珠,却发现手掌如同被冻住一般,与石珠牢牢粘在了一起!
寒流势如破竹,沿着手臂经脉急速向上,冲向心脉和头颅!
剧烈的痛楚和濒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拼命想要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却感觉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即将熄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冲入体内的寒流,在逼近心脉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种界限,骤然变得温和起来。
并且,这股气流中,似乎夹杂了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信息碎片,如同雪片般掠过他的脑海:……一片干涸的河床……星辰轨迹的扭曲……一滴殷红的血……还有一道模糊的、仿佛贯穿了时空的叹息……这些碎片一闪而逝,根本无法捕捉。
而那股寒流则在他体内运行了一个诡异的路线后,最终缓缓沉淀于他的丹田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寂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上的冰冷和麻木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通透感,仿佛体内的某些杂质被刚才那股气流洗涤了一遍,耳目变得比以往清明少许。
他再看掌心,那石珠己恢复原状,安静地躺着,只是表面的冰凉感似乎减弱了一分。
“这珠子……果真邪门!”
陈寂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与兴奋。
刚才那濒死的体验和破碎的信息,无疑证明了此物的非凡。
它似乎需要元气或类似的力量才能激发,但过程极其危险。
接下来的几日,陈寂不敢再轻易尝试引导元气接触石珠,而是将其贴身藏好。
他照常砍柴、照料父亲,但进山寻找食物和药草的次数更勤了。
双倍供奉的压力,以及探索石珠秘密可能需要的精力,都迫使他必须找到更多资源。
这日午后,他再次冒险深入后山,希望能找到一些值钱的草药。
越往深山走,植被越发稀疏,干旱的影响同样蔓延至此。
就在他攀上一处陡坡,试图采摘岩缝中一株看似不凡的紫色小草时,脚下风化的岩石突然松动!
陈寂重心顿失,整个人沿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下去。
天旋地转间,他只来得及护住头部,身体被尖锐的石头和枯枝划得生疼。
不知滚了多久,最后重重摔进一个被茂密枯藤掩盖的、幽深的山缝里。
浑身剧痛,仿佛散了架一般。
他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不大的天然石洞中,洞口被藤蔓遮掩,光线昏暗。
还不等他查看伤势,一股腥风陡然从洞穴深处扑来!
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陈寂骇然看到,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伴随着低沉的嘶吼,一头体型壮如牛犊、皮毛干枯杂乱、嘴角流着涎水的妖狼,缓缓走了出来。
这妖狼显然也因干旱饥饿而变得异常狂躁,盯上了陈寂这个闯入者。
危机时刻,陈寂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紧紧攥住了那枚石珠。
或许是生死关头的***,又或许是妖狼身上散发出的微弱妖气触动了什么,那石珠再次变得冰凉,并且,这一次,陈寂清晰地感觉到,珠子内部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漩涡开始旋转,产生了一股微弱的吸力。
这吸力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妖狼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暴戾、饥饿的“气息”?
妖狼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来!
速度极快,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寂根本来不及躲闪,绝望之中,他福至心灵,不是用元气,而是用强烈的求生意志,在心中狂喊:“助我!”
就在妖狼利爪即将触及他喉咙的瞬间,怀中的石珠灰光一闪而逝!
那股微弱的吸力骤然增强了一丝!
扑来的妖狼,动作猛地一滞,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茫然与虚弱,仿佛瞬间被抽走了部分精力。
虽然这停滞只有一刹那,但足以让陈寂抓住机会,猛地向旁边一滚!
妖狼的利爪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带起一溜血光,撕破了衣衫。
但终究是避开了要害。
妖狼晃了晃脑袋,似乎对刚才的异常感到困惑,但饥饿很快再次支配了它,它转过身,更加愤怒地盯住陈寂。
陈寂肩头***辣地疼,鲜血染红了衣襟。
但他此刻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
这石珠,不仅能被动反应,似乎还能……主动吸收某种能量?
或者说,状态?
他死死盯着妖狼,手握石珠,强烈的意念集中:吸走它的凶戾!
吸走它的力量!
石珠再次传来震动,那股吸力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妖狼再次扑来,速度却明显比第一次慢了一些,眼神中的狂躁也减弱了些许,反而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陈寂利用这短暂的机会,连滚带爬地冲向洞口,不顾一切地扯开藤蔓,向外逃去。
那妖狼追到洞口,对着他的背影不甘地嘶吼了几声,却没有再追出洞穴,似乎那洞穴深处有什么东西让它忌惮,或者,它真的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虚弱。
逃出生天的陈寂,一路狂奔回村,首到看见村口的篱笆,才力竭倒地。
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比起身体的创伤,心中的震撼更为剧烈。
他躺在尘土里,望着昏黄的天空,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救了他一命的石珠。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感觉,而是真切地“看”到了——石珠表面,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灰色纹路,比之前略微清晰了那么一丝。
这珠子,饮血而生畏,绝境方显异。
它需要的,似乎是……极端情绪或生命能量?
一个模糊的、关于这石珠用法的轮廓,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而这用法,注定与温情脉脉无关,充满了残酷与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