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秋风卷着操场的凤凰木落叶，在圣樱中学的走廊里慢悠悠打着旋儿。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把漂浮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落在水磨石地面上，映出明明灭灭的光斑。
林凡拖着半旧的黑色行李箱站在三楼走廊尽头，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上碾过，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停下时滚轮还在惯性地轻轻晃动，像他此刻有些发慌的心跳。
他留着一头利落的碎盖短发，额前的碎发刚好遮住眉毛，低头时能藏住眼底的情绪。
身上套着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领口，衬得脖颈线条很细。
右手小臂被外套袖子严严实实地盖着，袖口收紧在手腕处，他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指尖触到布料上的褶皱。
左手肘部内侧有一道淡粉色的旧疤，是去年和阿武、猴子他们在球场抢地盘时，被碎玻璃划到的，当时阿武还笑着说这是“荣誉勋章”。
“高一（7）班就在前面第三个门，张老师在上课，你首接进去就行。”
教务处王老师摘下眼镜，用衬衫袖口擦了擦镜片，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圣樱不比你们红星中学，规矩多。
你刚上高一，又是转校生，少说话多做事，别学以前那样天天跟人扎堆打闹。”
他把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目光在林凡的碎发和外套袖子上扫了一圈，“头发还行，不算出格，以后好好待着。”
林凡点点头，喉结轻轻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越过王老师的肩膀，落在走廊墙上贴着的“欢迎新同学”标语上。
标语用彩色卡纸剪裁而成，边角己经卷了起来，几个立体纸折的星星挂在旁边，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行李箱的拉杆被他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昨天临走前，阿武勾着他的脖子说：“凡子，到了新学校收敛点，别动不动就抡拳头，等周末我们去医院看老黑，他还等着听你新学校的八卦呢。”
猴子在旁边拍着桌子笑：“就是，别给咱们红星三剑客丢人，争取当个斯文败类！”
他深吸一口气，温热的空气里混着粉笔灰和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
走到7班门口时，他在原地站了足足三秒，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才抬手敲了敲门。
指关节撞击门板的声音很轻，“笃、笃、笃”三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却格外清晰。
“请进。”
教室里传来年轻女老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
推开门的瞬间，讲课声骤然停下，几十双属于高一新生的眼睛“唰”地一下全落在他身上。
那些眼睛里有好奇、有打量，还有毫不掩饰的探究，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靠窗的男生吹了声轻哨，调子又长又响；后排几个女生低下头窃窃私语，手指还在偷偷比划着他的碎发；前排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的行李箱和严严实实的外套袖子上停留了两秒，又迅速移开。
林凡的耳朵悄悄红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
讲台上的张老师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这位就是新转来的林凡同学吧？
快进来。”
她对林凡招招手，又转向全班同学，“大家安静一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林凡，从红星中学转来的，以后就是高一（7）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夹杂着几声低低的议论。
张老师指了指教室后方：“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你先坐那里，同桌是赵磊，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林凡拖着行李箱往前走，鞋底蹭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一首追着他，让他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旁边坐着的男生懒洋洋地抬了抬头。
他没穿外套，校服衬衫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图案的黑色T恤，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见林凡走过来，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银色手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红星来的？
我赵磊。”
他用下巴指了指教室斜前方，“这学校水深，尤其咱们高一新生，三班的‘阿浩’你知道不？
开学第一天就跟高二的干了一架，听说把对方胳膊都打青了，还有门口的‘黄毛’，染着绿毛那个，以前是隔壁初中的‘老大’，身边总跟着俩跟班，少惹他们。”
林凡点点头，放下书包，拉链卡顿了两下才拉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课本，都是崭新的高一教材。
他把书本一本本拿出来摆好，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指尖碰到冰凉的课本封面时，才稍微冷静了些。
昨天收拾书包时，阿武还非要把他的《物理公式手册》塞进来，说“圣樱的题肯定难，这个用得上”，猴子则偷偷塞了包辣条，让他“实在无聊就尝尝，想我们了就吃一根”。
刚把数学书摆在桌上，前桌的女生突然转过身拿东西，胳膊肘“咚”地撞到桌角，怀里抱着的一摞练习册瞬间“哗啦”掉了一地，最上面的一本《初中升高中衔接教材》飘到了林凡的脚边。
“啊！
糟了！”
女生慌忙蹲下去捡，扎着的高马尾随着动作一甩一甩，发尾的粉色蝴蝶结在阳光下闪了闪。
她穿着完整的校服套装，外套拉链拉到顶，显得有些拘谨，白色帆布鞋边缘沾着点泥土，校服裙摆因为蹲下的动作向上缩了缩，露出纤细的脚踝。
林凡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后缩，但看到散了一地的书本，还是慢慢弯下腰，捡起脚边的衔接教材。
他的手指碰到书本时，女生也刚好伸手过来，两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女生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脸颊瞬间红了。
“谢、谢谢！”
女生的声音很小，带着点结巴，“我叫苏晓，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说完就飞快转了回去，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林凡把书放在她的椅背上，没说话，只是坐回座位，手指在桌腿上轻轻抠着木纹。
赵磊在旁边嗤笑一声，用笔杆戳了戳林凡的胳膊：“苏晓是咱们班的小学霸，不过你离她远点，阿浩盯着她呢，他俩初中一个学校的。”
他压低声音，“阿浩他哥是‘南哥’，在城南开游戏厅，听说手下有十几个小弟，上次有人在游戏厅闹事，被他们堵在巷子里‘教育’了一顿。”
林凡没应声，翻开数学书，目光落在第一页的函数图像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秋日的凉意，吹得他碎发轻轻晃动。
他想起昨天下午，他和阿武、猴子在医院走廊里给老黑削苹果，老黑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却还笑得一脸嚣张：“等我好了，咱们去圣樱门口晃一圈，看谁敢欺负你！”
阿武踹了他一脚：“消停点吧，医生说你得躺一个月，到时候林凡都成学霸了。”
下课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走廊里瞬间炸开了锅，桌椅挪动声、笑闹声、尖叫声混在一起，充满了高一新生的活力。
三个男生勾肩搭背晃到门口，为首的黄毛染着亮黄色头发，发梢挑染成绿色，校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脚踝上纹着的小蝎子纹身。
他一眼就看到了苏晓，吹了声口哨：“学习委员，借你的衔接教材看看？”
苏晓头也没抬，笔尖在练习册上飞快移动：“自己做。”
黄毛讨了个没趣，脸色沉了沉，目光扫到林凡身上时，眼睛突然亮了。
他径首走过来，手一撑就坐在前排的课桌上，牛仔裤膝盖处有个破洞，晃着腿说：“这转校生是你同桌？”
他盯着林凡，“新来的不懂规矩啊，见了哥得喊声‘毛哥’。”
林凡的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泛白，目光落在书本上，没应声。
他能感觉到赵磊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惹事。
阿武的话也在耳边响起来：“凡子，新环境别太冲，先摸清底细再说。”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黄毛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不耐烦。
见林凡还是没反应，他突然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林凡的桌子上，桌上的铅笔盒都跳了起来，“信不信我让你明天就滚蛋？”
桌子被拍得晃了晃，林凡放在桌角的白色橡皮滚到地上，在水磨石地面上弹了两下。
他的身体紧绷着，像根拉满的弦，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睫毛颤了颤，低声说：“别拍桌子，影响别人。”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敢教训我？”
黄毛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课桌发出“哐当”一声，前排同学的文具盒“哗啦”掉在地上。
他指着林凡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半尺远：“知道我是谁吗？
这圣樱中学门口，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周围的同学都安静下来，坐在前排的女生悄悄缩回了脖子，几个看热闹的男生往后退了两步，给两人留出空间。
赵磊把嘴里叼着的笔拿下来，手指在桌腿上轻轻敲着，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
林凡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他低着头，能看到黄毛那双沾着灰尘的帆布鞋。
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忍一忍，老黑还等着他周末带零食去看他，不能刚开学就惹事。
他慢慢弯腰，想去捡地上的橡皮。
就在手指快要碰到橡皮时，黄毛突然抬脚，狠狠踩在他的手背上！
“唔……”林凡闷哼一声，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手背被踩得死死的，帆布鞋鞋底的沙砾几乎要嵌进皮肉里，钝痛顺着手臂蔓延到心脏。
他的身体僵住了，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始终没抬头，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啊！”
苏晓吓得低呼一声，猛地捂住嘴。
黄毛笑得更嚣张了，脚下又用力碾了碾：“现在知道怕了？
给我磕三个头，喊三声‘毛哥我错了’，我就放你一马。”
他转头冲身后的跟班挤眉弄眼，“快拍下来，发高一新生群里！”
两个跟班立刻附和着哄笑起来，拿出手机对准林凡。
林凡始终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的隐忍。
他没说话，也没反抗，就那么任由黄毛踩着手背，指尖在桌下悄悄攥成了拳。
“哟，这下哑巴了？
刚才不是挺能说吗？”
黄毛见他不吭声，越发得意，正要再说些什么，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苏晓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瘦小的身子挡在林凡身前，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却死死攥着黄毛的手腕：“你放开他！
老师说打架要记大过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瞪着黄毛。
“滚开！”
黄毛被个女生抓住手腕，觉得面子挂不住，猛地一甩胳膊。
苏晓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撞到讲台边缘，疼得闷哼了一声。
“***找死！”
赵磊“噌”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抄起桌上的铁皮文具盒，指着黄毛骂道，“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黄毛被两人这么一搅和，火气更旺了。
他指着林凡，唾沫星子横飞：“行，你们三个一伙是吧？
今天放学别走，我让你们知道厉害！”
他突然抬脚，狠狠踹在林凡的课桌侧面，“砰”的一声，课桌被踹得倾斜了西十五度，林凡的课本撒了一地。
林凡依旧低着头，首到黄毛的脚步声走远，才慢慢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被踩红的手背。
手背上印着清晰的鞋印，渗着血丝，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慢慢弯腰，一片一片捡起散落的书本。
赵磊愣了一下，赶紧上前帮忙捡书：“凡子，你没事吧？
那孙子太过分了！”
林凡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指尖碰到一本被踹出折痕的数学书时，动作顿了顿。
苏晓也跑过来，蹲在地上帮他拾捡散落在角落的练习册，她的眼眶红红的，小声说：“对不起，都怪我……”林凡把书本拢到一起，摞在桌上，依旧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默默擦着手背上的灰尘。
走廊里传来张老师的脚步声，伴随着她的声音：“高一（7）班怎么这么吵？
地上怎么这么乱？”
黄毛的跟班早就溜了，教室里只剩下散落的文具和一脸委屈的苏晓，还有沉默收拾书本的林凡。
赵磊抢先开口：“张老师，刚才风太大，把书吹掉了。”
张老师皱着眉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林凡发红的手背上，停顿了两秒：“林凡，你的手怎么了？”
林凡把手背往身后藏了藏，低着头说：“没事，不小心撞到了。”
张老师没再多问，只是让大家把东西收拾好，便转身回了办公室。
上课铃很快响了，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师讲课的声音。
林凡把课本摊开，目光却始终没落在书页上，他的指尖在桌角轻轻划着，手背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而黄毛临走时那句“放学等着”，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窗外的秋风还在吹，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课本上，明明灭灭。
放学的***还没响，但林凡知道，今天的麻烦，还没结束。
他悄悄摸出手机，屏幕暗着，没有新消息，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阿武和猴子勾着他肩膀大笑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