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放学铃响时，天空还是晴的，章新灵刚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窗外就滚过一声闷雷。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转眼就连成了线，把教学楼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
走廊里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
章新灵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积水一点点漫过台阶。
他的伞早上忘在了自行车筐里，现在只能等雨小些再走。
“章新灵！”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带着点气喘吁吁的急切。
他回头，看见姜芯雨正从人群里挤过来，怀里抱着一个浅蓝色的帆布包，校服衬衫的袖子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贴在胳膊上。
“你也没带伞吗？”
她跑到他面前，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鼻尖沾着细密的雨珠，像只刚从雨里钻出来的小鹿。
章新灵“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她怀里的帆布包上——包口露出半截伞柄，是粉色的。
“我带了伞！”
姜芯雨像是看穿了他的目光，连忙把帆布包往身前抱了抱，脸颊有点红，“但是……我家在东边，你往哪边走？”
“西边。”
“啊……”她的眼神暗了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的带子，“那好像不顺路。”
雨还在下，风卷着雨丝扑在走廊里，带来一阵凉意。
章新灵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没说话。
他不太擅长和人闲聊，尤其是面对这个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女生。
“要不……”姜芯雨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我先送你到路口？
那边有公交站，或许你可以坐公交？”
章新灵愣了一下。
从学校到西边的路口要穿过两条街，雨这么大，绕路送他显然不划算。
“不用了，”他摇摇头，“雨应该很快就停。”
“可是天气预报说要下到天黑呢！”
她急忙从帆布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确实显示着暴雨预警，“你看，真的要下很久。”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因为紧张，指尖微微发颤。
章新灵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拒绝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那……麻烦你了。”
姜芯雨的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不麻烦！”
她麻利地撑开那把粉色的伞，伞面上印着细碎的樱花图案，“走吧！”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
伞不算大，刚好能遮住两个人的肩膀。
章新灵刻意往边上站了站，半边胳膊很快被雨水打湿，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你往这边点呀！”
姜芯雨察觉到了，往他身边靠了靠，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大半，“这样你会感冒的。”
她的头发被风吹到他的胳膊上，带着洗发水的柑橘香，混着雨水的清冽，形成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章新灵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把视线移开，落在脚下的水洼里，雨点落在上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上次那道题，”姜芯雨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后来又做了一遍，好像真的懂了。”
“嗯。”
“你的数学真好啊，”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羡慕，“我总是搞不懂函数，每次看到抛物线就头疼。”
章新灵想起她笔记本上那道题的解法，其实她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卡在了最后一步。
“多练练就好了。”
他说得很平淡，却没注意到身边的女生偷偷红了脸。
走到第一个路口时，风忽然变大了。
姜芯雨没抓稳伞柄，伞骨猛地往一边歪去，冰凉的雨水瞬间泼了她满脸。
“小心！”
章新灵伸手扶住伞柄，指尖不经意间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带着点雨水的凉意，像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
章新灵的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麻意，像有电流窜过，他下意识地松开手，耳根有点发烫。
“谢、谢谢。”
姜芯雨低着头，用手背擦脸上的雨水，声音细若蚊吟。
两人重新把伞撑好，却都没再说话。
雨还在下，伞下的空间忽然变得很小，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噼啪声。
到西边路口时，姜芯雨把伞往他手里塞：“你拿着伞吧，我跑快点就能到公交站。”
“不用，”章新灵把伞推回去，“你家更远。”
“可是……我到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家属院大门，“从这里走进去就到了。”
姜芯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就是上次那本粉色的。
“那……这个给你。”
她把笔记本递过来，封面上用荧光笔写着“错题本”三个字，“里面是我整理的函数错题，有几道我还是不太懂，你要是有空的话……”章新灵接过笔记本，封面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我看看。”
他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啦！”
姜芯雨抱着伞，转身就往公交站跑。
粉色的伞在雨幕里一颠一颠的，像一朵移动的花苞，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章新灵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本粉色的笔记本。
雨丝落在他的脸上，有点凉，他却没觉得冷。
他低头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看到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的名字：姜芯雨。
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很高。
他忽然想起刚才在伞下，她的发梢扫过他胳膊时的触感，还有她低头擦雨水时，露出的那段细细的脖颈。
家属院里传来妈妈喊他名字的声音。
章新灵把笔记本塞进书包，转身跑进雨里。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却莫名觉得，这场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姜芯雨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手心里还残留着刚才被他碰到时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忽然忍不住笑了，像偷吃到糖的小孩。
车窗外，雨还在下，但她觉得，天好像快要晴了。
那天晚上，章新灵坐在书桌前，翻开了那本粉色的错题本。
姜芯雨的字迹很工整，每道题旁边都用红笔写着错误原因，有些地方还画了小小的哭脸。
他忽然拿起笔，在一道函数题的旁边，写下了一行解题步骤。
台灯的光晕落在纸页上，把那行字照得很清晰。
章新灵看着自己的字迹和旁边娟秀的小字并排在一起，忽然觉得，这粉色的笔记本，好像也没那么刺眼。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章新灵合上书，却没立刻睡觉。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湿漉漉的地面，忽然想起姜芯雨跑向公交站时的背影，粉色的伞在雨里跳动，像一颗不会熄灭的星星。
他不知道，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姜芯雨正趴在书桌上，对着日历上的九月圈了个圈，旁边写着：今天，和章新灵一起打伞了。
雨停的时候，己经是后半夜了。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把清辉洒在湿漉漉的树叶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就像某些悄悄发芽的心事，在暗夜里，悄悄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