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与燥热如同潮水般退去,夜晚的沧南市第六精神病院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所笼罩。
夕阳最后的暖意早己被墨蓝色的天幕吞噬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从远方天际层层推进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
林七夜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纸张泛旧的医学杂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观察着外面越发昏暗的庭院。
风声渐起,吹得那棵老槐树的枝叶不安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昨夜那诡异的低语声,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那不是幻觉。
他几乎能肯定。
那种仿佛源自深渊的、扭曲的窸窣声,带着难以言喻的恶意和诱惑,与他过往认知里的一切声音都截然不同。
它从何而来?
为何出现?
又意味着什么?
这些问题如同盘旋的蚊蚋,在他异常清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甚至下意识地调动起那刚刚萌芽、还无法完全掌控的“感知”,试图从流动的空气、细微的振动中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痕迹,但除了渐强的风和空气中越来越湿润的土腥味,他一无所获。
“要下雨了。”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发出某种预警。
晚上八点整,院区的照明灯依次熄灭,只留下走廊和必要区域的夜灯。
病人们大多被安抚回各自的房间,白日的种种光怪陆离被夜色悄然收敛。
雷声如期而至。
不是那种震耳欲聋的炸雷,而是从远方滚滚而来,沉闷而富有力量感,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发出的低吼。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将窗外的一切都模糊、扭曲。
几乎在雷声滚过的同时,病房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断电了。
整个病区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走廊尽头应急灯那点微弱的绿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声音,雨声变得更加狂暴,风嚎叫着撞击建筑,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会在刹那间将房间照得惨白一片,旋即又归于更深的黑暗。
短暂的寂静后,各个病房开始传出不安的骚动。
有病人受到惊吓发出呜咽,有人的呓语声变大,还有人在黑暗中不知所措地敲打着什么。
护士和护工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手持应急灯在走廊里快速走动,检查情况,稳定病人的情绪。
林七夜依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没有动弹。
黑暗对他而言并不那么可怕,甚至让他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微弱的光线,听觉也变得格外敏锐。
他听着风雨声,听着走廊里匆忙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听着隔壁房间病人断断续续的哼唱……一切都似乎只是暴雨夜停电后的正常反应。
然而,就在一阵特别猛烈的狂风间歇——它又出现了。
那低语声!
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接近!
不再是模糊的窸窣,而是仿佛就在门外,甚至……就在这房间的某个角落!
它扭曲、粘腻,像是由无数破碎的音节强行拼接而成,完全不属于人类己知的任何语言,却诡异地传递出冰冷、饥饿、以及一种想要撕碎一切的疯狂意图。
吱嘎——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夹杂在低语中,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被缓慢地拖行。
林七夜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警兆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大脑!
不是错觉!
绝对不是!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轻捷得像一只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悄无声息地贴近房门,将耳朵贴在冰凉的木板上,全力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低语声和拖行声似乎移动了,朝着走廊的另一端,也就是通往西侧废弃旧楼的方向而去!
闪电再次撕裂夜空!
惨白的光芒透过门上的小窗,瞬间照亮了走廊!
就在那百分之一秒都不到的刹那间,林七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阴影投落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
那影子的形态极不自然,完全不符合任何己知生物的轮廓,仿佛是由无数挣扎的触须和尖锐的肢节构成,正在缓慢地、一瘸一拐地移动着!
而那个拖行的声音,似乎正是它发出的!
影子一闪即逝,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但林七夜的心脏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剧烈地跳动起来。
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咚咚的声响。
那是什么东西?!
它就在外面!
在黑暗的走廊里!
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拉开门看个究竟!
理性却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警告他那未知存在的极度危险性!
就在他内心激烈交锋的时刻——“咚!!”
一声沉重而闷响突然从西侧走廊尽头传来!
仿佛是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撞在了那扇封锁旧楼的铁门上!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的刮擦声!
就像是有无数只指甲在疯狂地抓挠金属表面!
“呃啊啊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好几个病房里传来了病人凄厉无比的尖叫!
那不再是平时病态的呓语或吵闹,而是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的惨嚎!
仿佛他们看到了远超精神承受极限的恐怖景象!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冷静!
大家都冷静!”
护士和护工的声音也变了调,应急灯的光束慌乱地扫过走廊,脚步声变得急促而惊慌。
整个病区的秩序,在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声响和集体恐慌中,濒临崩溃!
混乱持续了大约两三分钟。
那恐怖的刮擦声和撞击声突兀地消失了,就如同它突兀地出现一样。
病人的尖叫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哭泣和呜咽,在护士们强作镇定的安抚下慢慢平息。
只有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建筑物,仿佛要洗净刚才发生的一切。
电力还没有恢复,走廊里只剩下应急灯那点可怜的光亮。
林七夜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他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感知放大到极限,但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那诡异的低语、那扭曲的阴影、那疯狂的刮擦……全都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暴雨夜停电背景下的一场集体噩梦。
但他知道不是。
他亲眼看到了那个投在墙上的扭曲阴影,亲耳听到了那绝非人力能发出的撞击和刮擦声。
还有其他病人的反应——他们或许精神异常,但对某种纯粹的、恶意的恐惧,却有着野兽般的首觉。
有什么东西……被封锁在旧楼里的东西……昨晚只是低语,今晚却试图出来?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吸引过来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暴雨如注,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内心的疑虑和警惕己经攀升到了顶点。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陌生和危险。
这间病院,也绝不仅仅是一座收容精神异常者的建筑那么简单。
风雨渐歇,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恐惧,却比雨水更加冰冷粘稠,沉沉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而那扇通往废弃旧楼的铁门,此刻在黑暗中,仿佛成了一道隔绝两个世界的、脆弱不堪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