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阿竹最后想的是。
“下辈子,不做社畜”。
再睁眼时,没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也没有同事惊慌失措的呼喊。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视线艰难聚焦。
一个臃肿的身影悬在房梁之下。
女人穿着褪色发灰的古旧裙衫,脖颈被一根紧绷的麻绳死死勒住,双脚在空中无力地晃荡。
脚边,一只掉漆的木凳翻倒在地“呸!
死胖子就是矫情,寻死觅活的也磨磨蹭蹭,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阿竹费力地转动眼珠,看见一个穿靛青比甲的婆子叉着腰站在门口:“等会儿尚书大人就要回府了,要死早点死!”
尚书?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笨手笨脚打翻茶盏、被掌掴、被罚跪雪地、主子苏清媛蜷缩在角落啜泣……她不是猝死的社畜阿竹。
她是尚书府的三等丫鬟阿竹,伺候最不受宠的嫡女苏清媛。
而此刻房梁上吊着的,正是她的主子。
就在刚才,原身端着午饭进屋,撞见主子自尽,吓得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原来如此。
“下辈子不做社畜”,老天爷倒是听见了,只是这新工作……似乎比996还要命。
开局就是主子上吊,唯一在场的她,八成要被拖出去顶罪。
不,不能死。
她才刚活过来!
现代社会里被KPI磨出的钢铁心脏,让她在几秒内压下恐惧,冷静接管意识。
黄金抢救时间!
求生的本能让阿竹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她冲着门口还在幸灾乐祸的张婆子嘶吼:“还愣着干什么!
再吊下去人就真没救了!
快把人解下来!”
张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三角眼里满是错愕。
可阿竹眼中的决绝与急切,竟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是现在!
阿竹冲上前扶正木凳,深吸一口气踩了上去。
她踮起脚尖,先用身子撑住小姐,缓解被勒不能呼吸,然后努力打开绳结。
死结紧绷如铁。
要是有剪刀就好了……现代的急救包里至少有钝头剪,可现在,只能靠这根木簪了。
她拔下发髻上的木簪,用尖端狠命去撬、去挑。
一下,两下……绳结终于松动。
“砰!”
苏清媛的身体重重砸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阿竹也跌下凳子,膝盖磕在青砖上,却连滚带爬扑到苏清媛身边。
她一手托起苏清媛下颌,另一手迅速解开紧绷的衣领。
拇指指甲狠狠掐向人中。
一下、两下、三下……门外,春桃探头,吓得小脸煞白,刚要尖叫,却被阿竹扫来的一眼钉在原地。
春桃触电般缩回,手腕上那圈青紫淤痕在昏光下格外刺目。
原主的记忆闪现:前日打翻茶水,被张婆子用戒尺狠抽十下。
这院子,是座无声的地狱。
“咳……咳咳!”
阿竹松了口气,浑身脱力。
苏清媛的目光在房梁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在阿竹脸上。
是这个丫鬟救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她?
她猛地伸手,死死攥住阿竹手腕:“别救我……活着……太苦了……”阿竹被攥得生疼。
活着,确实很苦。
可即便如此,她也想活。
张婆子终于回神,见苏清媛未死,又见阿竹竟敢呵斥自己,怒火冲顶:“贱婢!
你敢……主子如何,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置喙。”
阿竹缓缓起身。
“你见死不救,延误主子性命,按府规当杖毙。
若报官,便是谋杀主上,罪及家人。
你以为,尚书大人会为一个腌臢货,担治家不严之罪?”
张婆子脸色骤白。
阿竹没有再理会她,而是看向苏清媛。
“想活吗?
我能帮你。”
“第一步,减肉。”
这两句话再次回响。
这一次,不再是荒诞,而是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悸动。
或许……活下去,不只是苟延残喘。
活下去,也可以是让那些看你笑话的人,跪在你面前。
阿竹冷冷道:“滚出去。
再让我听到半句不该有的话,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张婆子连滚爬出。
屋内死寂。
苏清媛眼泪无声滑落。
阿竹蹲下,:“哭完了?
那就起来吧,地上凉。”
苏清媛任她扶着,脚步虚浮挪回床边。
“小姐,”阿竹的声音没有往日的温软,“张婆子方才走的时候,可是撂下话了,说要去禀告二夫人,就说你在这儿装死博同情呢。”
苏清媛的眼珠动也未动,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
阿竹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她说,二夫人最是心善,见不得你这般‘病重’,说不定会大发慈悲,把你挪到后院的柴房里去‘静养’。”
“到时候门一锁,是死是活,可就全看老天爷的眼色了。”
柴房……苏清媛纤长的睫毛,如同被风惊扰的蝶翼,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掖在被子里的指尖,也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攥紧了身下粗糙的床单。
有反应就好。
阿竹心中一定,手脚麻利地从床脚一个破旧的包袱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食盒。
食盒的漆都掉光了,是府里最低等下人才会用的东西。
她打开盒盖,里面躺着半块黑黢黢的窝头。
阿竹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自己先拿起窝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动着,用力地咀嚼、咽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窝头递到苏清媛嘴边,声音因为塞了食物而有些含混不清:“春桃冒着风险从厨房偷藏的,就这么点。
你赶紧吃了,再不吃,等会儿张婆子带人回来搜,连这点渣都剩不下。”
她木然地扭过头,避开了。
阿竹见状,非但没有心软,反而冷笑一声,将窝头收了回来:“行,你不吃也罢。
就这么饿死,倒是干净利落,正好遂了二小姐的意。”
“她巴不得你早点死,你好歹是你父亲原配嫡女,只要你活着一天,她苏清羽就永远低你一个头,见了你都得矮着头行礼。
你死了,她就是这府里唯一的嫡小姐了,多风光。”
“二小姐”、“嫡女”这几个字眼,,狠狠扎进了苏清媛麻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