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彻骨的冷,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腥气的阴寒,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像无数冰冷的毒蛇,钻进骨头缝里。
墨染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肺腑间撕裂般的灼痛。
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
前世最后那碗滚烫穿肠的毒药带来的剧痛,似乎还残留在西肢百骸,与此刻胸腔里***辣的闷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再次撕碎。
“姐姐,安心去吧。”
庶妹墨雪那张清纯如莲、此刻却淬满毒汁的脸,在记忆的碎片里无限放大,带着虚假的悲悯和刻骨的得意,“你的凤命,妹妹和三殿下……会替你好好享用的。”
凤命?
呵,一个虚无缥缈的命格预言,竟成了她墨染催命的符咒!
她堂堂丞相府嫡出大小姐,只因一句“天生凤命”的批语,便被亲生父亲视为奇货可居的筹码,被继室苏氏和庶妹墨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最终,在她与三皇子定亲前夕,一杯掺了“红颜枯”的毒酒,了结了她短短十六年荒唐而憋屈的一生。
毒发时五脏六腑焚烧般的痛楚,此刻竟成了唤醒她求生意志的唯一火种。
不!
她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像一件碍事的旧物般被弃如敝履,无声无息地葬送在这漆黑的棺木里,成为墨雪踏上凤位的垫脚石?
凭什么苏氏母女可以鸠占鹊巢,肆意践踏她生母留下的尊严,甚至在她死后,还要用这活人殉葬的恶毒手段,让她连死都不得安宁?!
胸腔里积压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涌,几乎要冲破这具冰冷躯壳的束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窒息带来的眩晕,她猛地张开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这痛楚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黑暗,让她昏沉的神智骤然一清!
“唔……”一声破碎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几乎是同时,棺椁外传来模糊的声响,由远及近,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啜泣和几道粗粝的男声。
“动作麻利点!
相爷吩咐了,趁着天没亮透,赶紧把这‘晦气’送出去埋了,别惊动了贵人!”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催促着,带着对死亡的麻木和对“晦气”的避讳。
“唉,大小姐也是命苦……”一个苍老些的声音叹息着,带着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凉,“摊上这么个狠心的爹,还有那对……唉,不说了,赶紧的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晦气?
命苦?
墨染冰冷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是啊,在丞相墨远山眼里,她这个不能带来更多政治利益的“前妻遗女”,死了确实比活着更“干净”。
棺木猛地一震,似乎被抬了起来。
失重感传来,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轻微晃动,每一次颠簸都撞击着冰冷的棺壁。
外面抬棺人的脚步声沉重而杂乱,踩在潮湿的土地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冷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入,吹拂着她汗湿的鬓角,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外面世界的凉意。
不能就这么被活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在万丈深渊边缘行走,每一丝力气都必须用在刀刃上。
她屏住呼吸,积蓄着,等待着。
当棺木再次被重重放下,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抬棺人似乎正在挖坑或短暂歇息时,墨染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抬起僵硬得如同冰棍的手臂,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头顶上方厚重的棺盖——“砰!
砰!
砰!”
沉闷而执着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显得格外突兀,像绝望的困兽在捶打着囚笼。
“什么声音?!”
外面抬棺的粗使婆子吓得一哆嗦,声音都变了调。
“棺……棺材里!
是棺材里在响!”
另一个抬棺的壮汉也惊得倒退一步,声音发颤。
“诈……诈尸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外面的人。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叫声。
“鬼啊!”
“快跑!”
脚步声杂乱地远去,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树林深处,只留下那口孤零零的薄棺停在湿冷的泥地上。
墨染停下了撞击,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肺腑,带来刀割般的痛楚。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殓衣,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外面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林间早起的鸟雀零星的鸣叫。
成了。
她赌赢了这些下人的恐惧。
暂时安全了。
可接下来呢?
墨染躺在冰冷的黑暗中,睁着空洞的双眼。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算计。
父亲墨远山的冷漠利用,继母苏氏笑里藏刀的捧杀和纵容,庶妹墨雪那令人作呕的伪善和狠毒,还有三皇子萧景琰那张道貌岸然、最终却亲手递上毒酒的脸……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清晰得令人窒息。
恨意如同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缠绕住那颗早己冰冷的心脏。
这一世,她墨染从地狱爬回来了!
她不再是那个被“贤淑温婉”的枷锁束缚、任人摆布的嫡女。
凤命?
既然他们如此想要,那她就用这所谓的“凤命”,将他们一个个拖入真正的阿鼻地狱!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口该死的棺材,回到丞相府那个更大的牢笼里去。
只有回到那里,她才能看清楚那些魑魅魍魉的动向,才能……开始她的复仇!
她再次抬手,摸索着棺盖的边缘。
前世被囚禁冷宫时,为了活下去,她曾跟一个老宫人学过一点粗浅的开锁技巧。
这薄棺的棺钉并未封死,只是草草钉上。
她忍着指尖被粗糙木刺划破的疼痛,集中全部精神,寻找着那微小的着力点。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麻木、心一点点沉下去时——“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松动声响起!
墨染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将肩膀死死抵在棺盖松动的那一侧,猛地向上一顶!
“嘎吱——”沉重的棺盖被顶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湿润、夹杂着草木清香和泥土腥气的空气,瞬间汹涌而入,贪婪地灌入她几乎窒息的肺腑。
墨染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这代表着生机的空气。
天光微熹,灰蒙蒙的,像蒙着一层脏污的纱。
几滴冰冷的露水顺着棺盖的缝隙滴落,砸在她的额头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撑起上半身,艰难地从狭窄的棺材里爬了出来。
冰冷的泥地透过薄薄的殓衣侵入肌肤,让她打了个寒颤。
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腐烂的落叶,狼狈不堪。
她扶着冰冷的棺壁,摇摇晃晃地站首身体。
单薄的身影在黎明前灰暗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孤寂而脆弱,像一株被狂风摧折后、却又顽强地从废墟里探出头来的野草。
晨风吹起她凌乱沾满泥土的发丝,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在晨曦的微光中,燃烧着两簇幽冷、决绝、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火焰。
那里面,再无半分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只剩下淬炼过的冰冷和刻骨的仇恨。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口差点成为她永久归宿的薄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迈出了重生后的第一步。
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
丞相府那朱红的大门和高耸的围墙,在渐亮的天光中显露出模糊而压抑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那里是龙潭虎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但她,墨染,回来了。
带着一身从地狱带回的戾气,和一颗只为复仇而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