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
我叫陈国栋,今年五十八。
我握着电话,整整十秒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厨房里,正在淘米的妻子孙梅,动作也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我。
陈先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对方又问了一遍。
听到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那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处理一下后事?不用了。
我说。
什么?对方的语气充满了错愕。
我们不认领。
妻子孙梅走过来,从我手中拿过电话,她的声音比冰还冷,就让她永远留在那里吧。
可是……她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女儿?孙梅冷笑了一声,十二年前,她亲手毁了她弟弟的时候,她就不是我们的女儿了。
说完,她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水龙头里没关紧的水,在滴滴答答地响。
我看着妻子,她也看着我,我们俩的眼里,都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沉重的、如释重负般的解脱。
对她,也是对我们自己。
民警一定无法理解,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他们不知道,这个我们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用她的“无心之失”,判了我们另一个孩子终身监禁。
那道伤口,十二年来,从未愈合,每到夜深人静,依旧会撕裂开来,疼得我们辗转难眠。
所以,当死亡的讯息传来,我们真的不觉得悲伤。
电话很快又响了,还是那个派出所,换了一个听起来年长些的警官,姓张。
他很耐心,跟我们讲法律,讲人伦,讲死者为大。
我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陈先生,我能理解你们也许有一些家庭矛盾,但是……张警官,我打断了他,有些债,是到死都还不清的。
挂了电话,我拔掉了电话线。
我和妻子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这十二年,我们就像活在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而陈瑶,就是那个定时提醒我们痛苦的看守。
她越是“孝顺”,我们就越是煎熬。
她每个月寄回来一万五千块钱,她每个节假日买回来的贵重礼品,她每一次嘘寒问暖的电话……都像是一把钝刀,在我们心上反复拉锯。
她以为用钱,用物质,就能粉饰太平,就能让我们忘记那个躺在床上,靠呼吸机活着的儿子。
她怎么敢这么想?下午,楼下开始喧哗起来。
我从窗帘缝里看下去,黑压压的一片人,有街坊,有记者,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就是这家人!心怎么这么狠!白养这么大个闺女了,死了都不管!畜生都不如啊!各种难听的咒骂声,像石头一样砸向我们的窗户。
我们没理会,默默地拉上了所有的窗帘。
这个世界怎么看我们,我们早已不在乎了。
因为外界的任何指责,都比不上我们内心所承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