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一年(1816 年),曾子城六岁了。
这年春天,曾麟书没再让他跟着家里的长工下地打杂,而是把他送进了村口的私塾 —— 这私塾是邻村一个老秀才开的,叫 “利见斋”,虽说规模不大,就一间破瓦房,几张缺腿的桌子,但在荷叶塘这一带,己是难得的读书去处。
送孩子上学那天,曾麟书特意把家里仅有的一块腊肉切成两半,一半留给家人,一半包好送给了老秀才。
他拉着曾子城的手,反复叮嘱:“先生教的字要背熟,书要念透,别像爹一样,一辈子困在这山里。”
曾子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攥着母亲连夜缝的粗布书包,书包里就装着一本翻得卷边的《三字经》。
老秀才姓陈,头发都白了,据说是村里唯一考中秀才的人,脾气挺倔,教学生就一个规矩:背书。
每天早上天不亮,私塾里就传出孩子们的念书声,陈秀才背着手在教室里来回走,谁要是念错一个字,或是背不出来,手里的戒尺就会毫不客气地落在手心上。
曾子城刚进私塾时,表现实在算不上好。
别的孩子念个两三遍就能记住的句子,他得念十几遍才能勉强背下来。
有一次,陈秀才教《论语》里的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教完让大家各自背诵,半个时辰后抽查。
别的孩子都胸有成竹地举手,唯独曾子城还在低着头,手指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嘴里小声念叨着,额头上都冒了汗。
轮到曾子城背诵时,他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背到 “不亦说乎” 时,卡了壳,半天想不起下一句。
陈秀才皱着眉头,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曾子城小声说:“先生,我在写,我怕忘了。”
陈秀才走过去,看了看他桌子上的字 —— 歪歪扭扭的,但每个字都写了好几遍。
老秀才叹了口气,没打他,只是说:“你资质不算好,但肯下笨功夫,再努努力,总能记住。”
从那以后,曾子城更拼了。
每天早上,他都是第一个到私塾的,趁着天亮前的微光,就着窗外的露水开始背书;晚上放学回家,别人都去玩了,他还在自家的油灯下,把白天学的字一遍遍地写,首到手腕发酸。
有一次,曾麟书起夜,看到儿子房间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发现曾子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毛笔,桌子上摊着写满字的纸。
曾麟书心疼地把他抱到床上,心里又喜又酸 —— 喜的是儿子肯用功,酸的是这孩子,天生就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聪明人,只能靠死磕。
有一回,私塾里来了个新学生,是邻村地主家的儿子,叫王二。
这王二脑子灵光,先生教的书,他听一遍就能背下来,还总爱嘲笑曾子城:“曾子城,你怎么这么笨啊?
这么简单的书都背不下来,还读什么书,不如回家种地算了!”
曾子城没跟他争辩,只是默默地把那篇没背下来的书又念了几十遍,首到深夜,终于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第二天早上,陈秀才抽查背书,王二得意洋洋地先背,背到一半就忘了;而曾子城站起来,从头到尾背得流利顺畅,一个字都没差。
陈秀才点点头,对王二说:“聪明固然好,但读书好比走路,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可只要一首走,慢的也能走到头;要是光耍小聪明,不走了,再快也没用。”
王二红了脸,再也不敢嘲笑曾子城了。
而曾子城还是老样子,每天早早到校,晚晚回家,别人背一遍,他就背十遍;别人写十遍,他就写一百遍。
他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靠 “勤” 字补拙。
后来他在《曾国藩家书》里写给儿子曾纪泽的 “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或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在他心里扎了根。
在利见斋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曾子城没成为私塾里最聪明的学生,但却是最刻苦的一个。
他或许还不知道,这条靠 “笨功夫” 铺就的读书路,会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支撑着他走过科举的坎坷,走过官场的风雨,甚至走过战场的刀光剑影。
而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在油灯下埋头写字的孩子,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把书念好,不辜负爹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