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在一阵尖锐的耳鸣中睁开眼,后脑勺抵着木板床,天花板上那道蜈蚣似的裂缝狠狠映入眼帘。
这分明是她十八岁时,乡下老家那间破旧的小屋。
“赔钱货!
装什么死呢!”
房门被踹得震天响,林母的咒骂像淬了毒的针,混着弟弟林小宝幸灾乐祸的嬉笑。
“周家彩礼都谈妥了,今天说什么也得去相亲!”
记忆轰然映现。
二十八岁那年,她在出租屋里加班到凌晨,心脏骤停的瞬间,眼前最后闪过的,正是十年前这个高考结束的暑假。
前世她屈从于家里的压力,大学录取通知书被一把撕得粉碎,从此一头扎进打工的苦海,拼命挣钱供养弟弟,最后却被这家人榨干后丢弃,落得个猝死他乡的下场。
“重活一世……”她盯着自己布满厚茧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给弟弟刷球鞋的泥垢。
“这钱,这条命,总得攥在自己手里!”
房门被撞开,林小宝端着碗泡面闯进来。
油汤“滴答”在刚洗好的床单上,洇出一片片油渍。
“妈让你去镇上取钱!”
他抬脚踹床脚,下巴扬得老高,“我要买新手机,那破二手的卡得要死!”
林晚晚的目光落在弟弟手腕上,那块崭新的运动表,是她高考结束后偷偷去工地搬了两个月砖,换来的礼物。
此刻表带勒在他肥腻的腕肉上。
前世这样的场景上演了千百遍:弟弟要电脑,她咬牙买了;要***版球鞋,她透支了工资;说要补习费,她甚至去借了高利贷……可每次妥协,换来的都是得寸进尺。
“高考分数线后天就出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我要去上大学。”
“上什么狗屁大学!”
林母叉着腰堵在门口,围裙上还沾着喂猪的泔水,酸馊味扑面而来。
“周伟家开超市的,彩礼能给八万八!
你弟下学期……是要买新款游戏机吧?”
林晚晚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前世的记忆清晰如昨,弟弟哪去过什么补习班,那笔钱全充进了网游,还骗家里说是老师奖励的“进步奖”。
林父的旱烟杆敲在门框上,烟袋里的火星溅了出来。
“反了你了!
养你这么大……总共花了三万两千西百块。”
林晚晚报出的数字,是前世记在账本里的总账,“从六岁跟着你去地里打猪草开始算,要算明细吗?”
屋里霎时静得能听见苍蝇振翅。
林小宝手里的泡面碗“咣当”掉在地上,红油溅上林晚晚那双露出脚趾的布鞋。
一股辛辣的气味窜入鼻腔,林晚晚却猛地皱起眉。
这味道不对劲,防腐剂的涩味太重,辣椒精的刺鼻感冲得人发晕,还有……她突然抢过弟弟手里剩下的半碗面。
“你干什么!”
林小宝尖叫起来。
“这面不能吃!”
她盯着浮油里那些可疑的结晶颗粒,前世在食品检测所练就的敏锐突然复苏,“防腐剂至少超标五倍。”
“放屁!
老子都吃了三桶……”林小宝的话没说完,突然捂着肚子,冲向院角的茅房,一路还传来他痛苦的哼哼。
林母的巴掌带着风声扇过来,却被林晚晚一把架住手腕。
二十八岁的灵魂在十八岁的躯壳里苏醒,她的眼神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冽,一字一顿道:“明天庙会,我去摆摊赚学费。”
“就你?”
林父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烟袋锅里的烟灰簌簌往下掉,“别到时候赔得连裤衩子都不剩,回来哭鼻子!”
“一个月为限。”
她首视着父亲那双眼睛,里面翻涌着惊讶和不屑,“赚不到钱,我就嫁给周伟。”
躲在村后那条小河边,林晚晚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来划去。
前世的记忆告诉她:三天后镇上的青龙庙会,光是客流量就能破万,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可她全身上下,只有藏在语文书夹层里的78块钱。
那是去年作文比赛得的奖金,被她偷偷藏到现在。
“酸辣粉……”她摩挲着口袋里那半包从喜宴上顺来的辣椒面。
前世二姨就是靠这个配方,在县城里买了房,却骗她说“这是祖传秘方,传男不传女”,让她白白打了三个月下手,最后只给了五百块工钱。
河面突然泛起一圈圈涟漪,几条草鱼摆着尾巴游过。
林晚晚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些鱼的鳃部发暗,鳞片泛着不正常的黄,分明是上游化工厂排污的征兆。
等等,她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
她蹲下身,捧起一捧河水猛喝了一口。
舌尖瞬间分辨出铁锈的涩味、硫化物的微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这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味觉。
她颤抖着伸手,掐下岸边一片野薄荷的叶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清凉感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脑海里竟清晰地浮现出一行字:“含水量不足三成,采摘于正午强光下。”
“情绪味觉?”
她想起前世在图书馆看过的小说,突然低低地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涌了上来。
老天给的哪是金手指,分明是根能劈开困局的金箍棒。
二姨家的厨房飘来浓郁的骨汤香,勾得肚子咕咕叫。
林晚晚蹲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下,听着里面传来的谈笑。
“多放点味精,客人吃完才口渴,才会买咱们的饮料!”
二姨的声音混着勺子刮锅底的刺啦声,“那个赔钱货还想学我做生意?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照在林晚晚攥紧的拳头上,指节泛白。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傻乎乎地帮二姨切菜、洗碗、熬汤,整整三个月,最后只换来一句“女人家学什么厨艺,早点嫁人是正经”。
但现在……二姨突然端着一盆洗锅水冲出来,差点泼到她身上,“死丫头在这儿偷师?”
“路过。”
林晚晚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刚采的野薄荷,“弟弟吃坏肚子了,给他采点药。”
二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
擦肩而过时,林晚晚的鼻翼微微一动。
那汤底里,藏着罂粟壳特有的、让人发腻的甜香。
前世二姨的店,后来就是因为这个被查封的。
深夜的灶房里,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
林晚晚守着灶台,正在熬制辣油。
78块钱买来的菜籽油在锅里翻滚,她小心翼翼地加入从后山采来的十几种野生香料,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辛辣又醇厚的香气。
“咳、咳咳”油烟呛得眼泪首流,她却死死盯着锅里的油温。
那奇妙的“金手指”在脑海里疯狂预警:155℃时下豆瓣酱,180℃撒花椒,绝对不能超过190℃,否则香味就会被毁掉!
窗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把刚熬好的辣油罐藏进柴火堆里。
林父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歪歪扭扭的。
“败家精!
净糟蹋油!
明天有你哭的!”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光亮瞬间亮了些,又迅速暗下去。
林晚晚低头,舔了舔刚才被油星烫到的手指,舌尖尝到自己血液里淡淡的铁腥味,还有一丝带着灼热温度的希望。
离庙会开始,还有24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