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合眼。
土炕硬得硌得腰眼发酸,空气里飘着老房子特有的潮霉气,还裹着点灰尘味,吸进鼻子里都发闷。
更让她没法静下来的是,门外屋檐下,时不时传来周卫东的呼吸声——沉得很匀,跟他的人一样,没半点波澜。
他就睡在那儿搭的临时板床上,离她不过几步远。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打转转,周卫东那句“去后山”像把冷刀子悬在头顶,怎么都落不下来。
他到底想干啥?
杀人灭口?
这想法听着荒唐,可在这完全陌生的年代,对着个冷得像冰的“丈夫”,她不敢不往最坏了想。
还是说,他看出她不对劲了,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盘问?
她把可能性列了一遍,又推翻一遍,首到窗外天蒙蒙亮,泛出点鱼肚白。
“还睡!
死炕头上了?”
周母的声音先传进来,跟着就是“砰砰”的拍门声,“赶紧爬起来做饭!
一家子等着喂呢?
真当自己是少奶奶,得人伺候?”
林薇深吸口气,把心里的乱劲压下去,认命地爬起来。
不管后山等着她的是啥,都得去面对。
早饭还是老样子,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加几个干硬的玉米面饼子。
饭桌上静得很,只有碗筷碰着碗沿的轻响。
周卫东吃得快,三两口就完了,起身抓过墙边那把柴刀——磨得锃亮,刀刃闪着光,又拎起个小背篓,目光扫到她身上:“走吧。”
就俩字,没多余的话。
周母愣了下,皱着眉嘟囔:“真带她上山?
她那懒骨头能干嘛?
别给你添乱!”
“嗯,有点东西要弄。”
周卫东语气平平的,没商量的余地,转身就往外走。
林薇在周母不满的碎碎念和周卫红好奇的眼神里,默默跟上。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每走一步都觉得沉。
清晨的山里裹着薄雾,凉丝丝的潮气扑在脸上,还带着草木的腥气和泥土的湿味,吸一口都凉到肺里。
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还有不少石子。
凌薇早习惯了穿高跟鞋待办公室,这会儿踩着旧布鞋,鞋底磨得脚心发疼,石子硌得脚趾都蜷起来。
她咬着牙,紧紧跟着前面那个高大的背影,不敢落下。
周卫东步子大,却没走太快,像是故意等着她,始终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路上没说话,只有偶尔遇到挡路的藤蔓、荆棘,他才挥起柴刀,“咔”一声劈断,动作干脆得很,带着股军人特有的利落劲儿,没半点拖泥带水。
林薇一边费劲地走,一边留意着西周,也没忘了观察周卫东。
他看着倒真像来砍柴的,眼睛扫过林子,时不时停下来,砍几根枯枝扔进背篓里,动作熟练。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他就是缺个帮忙干活的?
刚松了口气,脚下突然“噌”地一下——踩上块长了绿苔的石头,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旁边的陡坡栽过去!
那坡下面全是扎人的灌木,真摔下去,肯定得受重伤!
“啊!”
她下意识惊呼,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候,一只结实的胳膊突然伸过来,牢牢攥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大得很,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劲,硬生生把她拽了回来。
林薇惊魂未定,踉跄着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一股味道扑面而来——皂角的清苦、汗味的咸,还有点淡淡的烟味,混在一起,是属于周卫东的味道。
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还是沉得像深潭,没什么波澜,可潭底好像晃了一下,快得根本抓不住。
是慌?
是探究?
还是别的啥?
“看路。”
他松开手,声音跟平时一样,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只是扶了一把快掉地上的工具,不是救了个人。
“谢……谢谢。”
林薇下意识道谢,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刚才那一下,他胳膊的劲、反应的速度,根本不像个普通的农机厂工人。
还有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东西……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小插曲之后,气氛变得更怪了。
周卫东还是沉默地在前面走,可凌薇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像是在悄悄观察她。
他不再只砍柴火,偶尔会蹲下来,采点看起来像野菜或草药的植物,手里捏着,递到她跟前,状似无意地问:“认得这个吗?”
林薇的心每次都提起来。
她哪认得八十年代山里的草啊?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这些也是模模糊糊的,没个准头。
她只能盯着那些草的叶子、茎秆,凭着最基础的常识,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好像是野菜?”
“不,我不认识……”声音发虚,手指还不自觉地抠着衣角,生怕说漏了嘴。
周卫东也不追问,只是把采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进背篓,依旧沉默。
可他这沉默,比追问更让凌薇觉得有压力——就像在进行一场没说出口的测试。
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开始认真看周围。
既然猜不透他的心思,总不能白来这一趟。
她需要信息,哪怕是一点点能用上的信息。
她看见几棵树上贴着黑乎乎的木耳,岩石背阴的地方,长着几簇小伞似的蘑菇。
还在一片向阳的坡上,发现了几棵野生的山楂树,枝头上挂着青溜溜的小果子,还没熟。
属于“林薇”的商业脑子,本能地转了起来:这些山货,要是拿到城里去,能不能换点钱?
哪怕只换两个鸡蛋,也比顿顿喝没油星的糊糊强啊。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现实压下去了——咋采?
咋运出去?
那时候管得严,万一被人看见,问起“林招娣”咋突然懂这些,咋解释?
困难一堆,可希望的小种子,还是在这难捱的处境里,悄悄冒了头。
周卫东的背篓渐渐满了。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己经升起来,薄雾散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回。”
返程的路好像快了点,两人还是没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快到山脚时,经过一片相对平的林地,周卫东突然停下,用柴刀头指了指地上的几丛草——叶子边缘带锯齿,看着不起眼。
“这个,猪草。
以后家里猪的吃食,你负责。”
语气平平的,就像分配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活儿。
林薇先愣了下——喂猪?
这是把她当免费劳力了?
可下一秒,心猛地一跳:天天要打猪草,不就意味着她每天都能出门了?
还能名正言顺地躲开周母的眼睛,有自己的时间?
难道这才是他带她上山的目的?
不是试探,也不是灭口,而是用这种冷硬的方式,给她一个能“合理”外出的理由?
她猛地抬头看周卫东。
可他己经转身往山下走了,背影还是跟刚才一样冷硬,没半点不一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丛猪草,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
这个男人,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意味着啥?
是故意这么做的,还是随口一提,没多想?
她攥紧了手心,快步跟了上去。
前面的路还是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可脚下,好像悄悄出现了一条细细的、却真实存在的小路。
而走在前面的周卫东,嘴角好像轻轻抿了一下,又飞快地恢复了原样——快得像风吹过草叶,没留下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