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极限压缩、撕扯的虚无感。
仿佛经历了一瞬,又仿佛度过了千万年。
刺骨的寒意,是第一个清晰的感知。
不是钢筋贯穿胸膛的灼痛,而是另一种深入骨髓的、缓慢侵蚀的冰冷。
这冷意渗透进每一寸肌肤,冻僵了细小的骨头缝。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长久封闭房间才有的、陈腐的霉味和若有似无的熏香。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耗尽了力气。
肺部像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沉重的痰鸣,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气音。
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咳…咳咳…” 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爆发出来,震得小小的胸腔如同要碎裂开。
每一次咳嗽都带来更深的窒息感和喉咙深处甜腥的铁锈味。
“韫儿!
韫儿!
娘的韫儿啊!”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嘶哑颤抖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她同样冰冷的小手。
程知韫(或者说,此刻被困在这具小小身体里的灵魂)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到极致的妇人脸庞。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己鬓角染霜,眼窝深陷,布满了绝望的红血丝。
泪水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肆意流淌,冲刷出道道污痕。
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藕荷色夹袄,料子尚可,但袖口和下摆处己经磨损得厉害。
这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程羡鱼。
“娘…娘在这儿…韫儿不怕…不怕…” 程羡鱼的声音破碎不成调,她徒劳地用手背去擦女儿嘴角咳出的血沫,那血沫在苍白的小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她俯下身,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紧紧贴着女儿,试图传递一点微薄的暖意,可那点暖意瞬间就被这屋子里的森森寒气吞噬了。
程知韫的意识如同漂浮在冰海之上,属于“许知韫”的破碎记忆碎片如同尖锐的冰凌,狠狠扎进她的灵魂深处:冰冷坚硬的床铺,身下粗糙的褥子硌得生疼。
永远填不饱肚子的饥饿感,胃部火烧火燎的绞痛。
窗外刺耳的嬉笑声,是父亲许宁和那个叫芸娘的女人带来的孩子,在温暖的、烧着银炭的院子里追逐打闹。
一碗碗散发着怪味的、冰冷苦涩的药汤被一个吊梢眼、满脸刻薄的婆子粗鲁地灌进来,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换来的是更恶毒的咒骂:“小痨病鬼!
灌药都费劲!
死了倒干净!”
父亲…那个穿着绸缎长衫、面容模糊的男人…他偶尔会踏进这个冷得如同冰窖的偏院,眼神总是匆匆掠过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倦和一丝…如释重负?
然后,目光便黏在了旁边垂泪的母亲程羡鱼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哭哭哭!
就知道哭!
好端端的日子被你哭得晦气!
生个丫头片子还病恹恹的,连累全家不得安生!”
还有那个叫芸娘的女人,穿着鲜艳的旗袍,抱着一个白胖的男孩,倚在月亮门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掩着嘴,吃吃地笑,眼神里淬着毒:“姐姐呀,不是我说你,韫丫头这身子骨,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早走早清净,省得拖累老爷,也省得你跟着受罪不是?”
母亲程羡鱼抱着她,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眼泪砸在女儿冰冷的额头上。
绝望。
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是这具小小身体留给程知韫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记。
这具早产羸弱的身体,在长年的忽视、苛待、寒冷的侵蚀和劣质药物的摧残下,油尽灯枯。
那个真正的五岁小女孩许知韫的灵魂,就在这无边无际的寒冷、病痛和来自至亲的恶意中,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就在程羡鱼抱着女儿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如同濒死母兽般绝望哀嚎的刹那——灵魂灌注程序启动!
容器生命体征归零确认…开始覆盖…同步…那股冰冷的、宏大的力量再次降临!
程知韫感觉自己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冰冷、僵硬、残破不堪的“躯壳”里。
属于军医程知韫的坚韧意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这具濒死的、属于许知韫的躯体之上!
剧烈的排斥反应如同海啸般袭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停,随即又疯狂地、无序地搏动起来,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临碎裂的剧痛!
肺部残余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带来更猛烈的窒息!
细小的血管在脆弱的脏器内壁纷纷破裂!
“呃——!”
一声不似孩童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从程知韫(许知韫)的喉咙里挤出。
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青紫色的嘴唇大大张开,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再次濒临溃散。
“韫儿!”
程羡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她死死抱住女儿抽搐的身体,感觉到那微弱的心跳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击,又骤然滑向死寂的边缘!
“不!
不要!
韫儿!
别走!
别丢下娘!”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声音里是彻底的崩溃。
生命维持系统紧急介入…消耗初始功德值10点…修复致命排斥反应…稳定核心器官…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审判。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微弱的生机,强行注入这具濒死的躯壳。
心脏那狂乱无序的搏动被一股力量强行捋顺,虽然依旧微弱,却有了规律的节奏。
肺部的痉挛被强行压制,一丝微弱的空气终于艰难地涌入。
血管的破裂被无形的力量迅速修复、弥合。
抽搐停止了。
程知韫猛地吸进一口气,带着浓重血腥味和冰冷霉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带来了生的实感。
她疲惫不堪地睁开眼,视线依旧模糊,但对上了程羡鱼那双被极致的恐惧和狂喜撕扯得近乎疯狂的眼睛。
“韫…韫儿?”
程羡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颤抖着抚上女儿冰冷的脸颊,仿佛在确认一个虚幻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