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了姑妈留下的乡间别墅。
律师交给我钥匙时,神情古怪地提醒:“记住,别墅里所有的画,无论你喜欢与否,都绝不能移动位置。”
“尤其别碰阁楼楼梯口那幅小女孩的肖像。”
---雨丝抽打着车窗,蜿蜒的乡间小路尽头,那栋被称为“鸦巢”的老别墅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出一种阴郁的沉默。
我把车停在那生锈的铁门外,引擎熄火后,寂静便像潮水般涌来,只剩下雨点敲击车顶的单调声响。
副驾驶座上放着那份薄薄的遗产继承文件。
海伦姑妈,一个我几乎没什么印象的远亲,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财产留给了我——一个父母早亡、与她关系疏远的侄女。
律师的电话来得突然,手续办得出奇迅速,快得让我来不及细想,就被一种逃离城市喧嚣的冲动推着,来到了这里。
律师交给我钥匙时,那张总是公事公办的脸上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拇指摩挲着黄铜钥匙冰冷的齿牙,迟疑着,最后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有些低:“林小姐,关于那栋房子……你姑妈有些特别的嘱咐。”
我等着他说下去。
“记住,”他抬起眼,目光里有种不易察觉的郑重,“别墅里所有的画,无论你喜欢与否,都绝不能移动位置。
这是海伦女士遗嘱里非常明确且强调的一点。”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诧异,但并未太当真。
一个独居老人的古怪癖好罢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咽下某种不适:“尤其……别碰阁楼楼梯口那幅小女孩的肖像。
一定不要。”
那时的我,只是将这警告归类为律师对客户遗产的一种过度谨慎,甚至带点故弄玄虚的职业病。
可现在,站在这扇雕花木门前,握着那把沉重的钥匙,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腐朽木头和尘埃的潮湿气味,那句“尤其别碰”却莫名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带着一丝不祥的粘稠感。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嘎吱声,仿佛惊醒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门开了。
一股更浓重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大厅里光线昏暗,高高的窗户被厚厚的天鹅绒窗帘遮住了大半。
家具都蒙着白布,像一个个静默的幽灵。
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光中飞舞。
我的目光扫过墙壁,心脏莫名一紧。
画。
到处都是画。
油画、素描、水彩……它们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可见的墙壁。
风景、静物、但更多的是人像。
各种年龄、各种神态的人,他们的眼睛无论看向何方,似乎总有一丝余光能捕捉到站在门口的闯入者。
那种被无数视线悄然打量的感觉,让我后颈的寒毛微微立起。
姑妈是个画家,我知道,却从不知道她画了这么多,而且……风格如此统一地给人一种压抑感。
我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走进去,地板在脚下发出***。
我尽量不去看那些画里人物的眼睛,心里暗自嘀咕:等安顿下来,这些画第一件事就得处理掉,太瘆人了。
但旋即想起律师的警告,又感到一阵无端的烦闷。
简单查看了一楼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一样,被大量的画作填满,空气滞重。
寂静像有重量般压在身上。
只有古老的座钟在角落里发出单调的“滴答”声,计算着凝滞的时间。
楼梯在大厅中央,通向二楼。
我踩着厚实却积满灰尘的地毯上楼,栏杆冰冷。
二楼的走廊更加昏暗,两侧的房间门紧闭着。
走廊的墙壁也不例外,挂满了画。
我注意到,这些画似乎比楼下的更为古旧,画框的雕花也更加繁复诡异。
走廊尽头,一段更窄更陡的木梯通向天花板的一个方形入口——那应该就是阁楼。
入口处黑漆漆的,像一张沉默的嘴。
律师的话再次浮现:“尤其别碰阁楼楼梯口那幅小女孩的肖像。”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尽头走去。
心跳莫名加快了,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嗡嗡的鸣响。
空气中尘埃的味道里,似乎掺进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像是凋谢的花混合了某种香料。
越靠近阁楼楼梯,光线越暗,但那幅画,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它就挂在陡峭楼梯起始处的正上方,不大,椭圆形的雕花木框漆色暗沉,似乎常被抚摸,框叶边缘有些光滑的磨损。
画里是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旧式的、浆得笔挺的白色蕾丝裙子,怀里抱着一只旧的、眼睛掉了一只的泰迪熊。
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剪着齐刘海,长长的发丝垂在肩头。
她在微笑。
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标准的、甜蜜的弧度。
可是她的眼睛。
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睛。
巨大、黝黑、深不见底。
里面没有任何天真烂漫,只有一种冰冷的、凝固的、洞悉一切的诡异成熟。
那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画框外的世界,盯着正仰头看她的我。
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
仿佛己经等了我很久很久。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急速爬升,头皮阵阵发麻。
我本能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像是被那双黑色的眼睛施了定身术。
寂静中,只有我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咚……咚……咚……然后,极其轻微的,几乎要被心跳声掩盖——一声小女孩的、轻飘飘的笑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