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系的创业基地里,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窗户紧闭,空调开得嘶嘶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房间里的、令人窒息的焦灼。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像一座座微型坟冢。
桌上散乱着写满复杂公式和商业模型的草稿纸,几台电脑屏幕幽幽亮着,映着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凝重的脸。
江与白靠在窗边,指间夹着半截燃着的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键盘偶尔敲击的声音,和他指关节无意识敲击窗框发出的、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
“白哥,”一个头发乱糟糟、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也是团队的核心技术负责人陈默,哑着嗓子开口,打破了沉默,“风投那边……还是没松口。
老K说,如果我们下周之前拿不出像样的、能证明盈利拐点的东西,他们……可能会撤资。”
空气瞬间又沉了几分,像灌满了铅。
“银行呢?”
江与白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没什么起伏,但敲击窗框的指节明显加重了力道。
另一个负责财务的女生林薇,推了推眼镜,脸色难看地摇头:“几家都跑遍了,我们这种刚起步的……没有实质性的抵押和担保,光靠PPT和概念,太难了。
他们……更倾向于那些有稳定现金流的企业。”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我们账上……真的快撑不住了。
下个月初的服务器租金和团队基本工资……”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启明这个倾注了他们所有人热血和理想的雏形,正站在悬崖边上,资金链随时可能崩断,把他们连人带梦想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像冰冷的手,扼住了江与白的喉咙。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和沉重。
他掐灭烟头,烦躁地耙了一下头发,额前几缕碎发垂落,更添了几分颓然和戾气。
就在这死寂般的、令人绝望的低气压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突兀地响起。
笃、笃、笃。
声音停在紧闭的门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陈默和林薇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谁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来这里?
江与白眉头皱得更紧,他认得这个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股高级香水的清冽气息强势地涌入,瞬间冲淡了房间里的烟味和汗味。
江岚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裙,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与这个充满颓败和汗水的创业基地格格不入。
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里狼藉的景象,最后落在窗边的儿子身上。
“妈?”
江与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意外和不耐,“你怎么来了?
这里乱。”
“路过,正好有事找你。”
江岚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她踩着高跟鞋,无视了房间里其他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径首走到江与白面前。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将那薄薄的文件袋递到江与白面前,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看看这个。”
她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江与白狐疑地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文件袋,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抬手接过,指尖触到光滑的牛皮纸面,有些凉。
他烦躁地扯开封口的线绳。
几张照片滑了出来,落在他手上。
只一眼,江与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照片上,是许闻溪。
地点是学校附近那家他们常去的咖啡馆门口。
光线很好,拍得很清晰。
照片里,许闻溪和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得很近。
男生穿着运动服,阳光帅气,是学生会主席,也是江与白同届金融系的风云人物,叫秦朗。
秦朗的手,正亲昵地搭在许闻溪的肩膀上!
许闻溪侧着头,似乎在对他笑,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还有一张,是在图书馆的角落,光线有些暗,但依然能看清是许闻溪和秦朗,两人挨着坐在一起,头凑得很近,似乎在低声讨论着什么,姿态亲密!
轰——!
一股狂暴的、混杂着震惊、愤怒和被背叛的灼热火焰,猛地冲上江与白的头顶!
他捏着照片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瞬间变得惨白!
照片在他指间扭曲变形。
他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江岚,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这……是什么?!”
“还没完。”
江岚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叹息。
她从文件袋里又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记录”,标题刺眼:分手费支付协商纪要。
下面清晰地罗列着:日期:就在昨天!
支付方:许闻溪(监护人:许建国)收款方:江与白金额:人民币伍拾万元整(¥500,000.00)事由:因许闻溪单方面提出终止恋爱关系,并对江与白先生造成精神损害及时间成本损失,经协商,一次性支付补偿费用,双方就此了结,互不纠缠。
下方还有一个模糊的电子签名截图,名字赫然是“许建国”,以及一个农行的账户信息截图!
江岚看着儿子瞬间煞白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口,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痛心和失望:“与白,妈早就提醒过你,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许家……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也贪婪得多。
她接近你,恐怕从一开始就……够了!”
江与白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受伤的野兽,粗暴地打断了江岚的话!
他一把夺过那张“记录”,连同那几张刺眼的照片,死死攥在手里,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头青筋暴起,猩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屈辱。
“妈,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
他不再看江岚,也顾不上房间里其他人惊骇的目光,像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飓风,猛地转身,撞开挡路的椅子,带着那几张“铁证”,冲出了压抑的创业基地!
砰!
门被他狠狠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
江岚站在原地,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脸上那点痛心和怜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她抬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甚至没有再看房间里噤若寒蝉的其他人一眼,转身,踩着那清脆的高跟鞋声,从容地离开了这个她一手搅起风暴的地方。
笃、笃、笃……声音渐渐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的战场。
江与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几张照片和那张“分手费记录”在疯狂灼烧!
愤怒、屈辱、被背叛的剧痛,混合着连日来事业濒临崩溃的巨大压力,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每一根神经!
他根本无暇思考,也拒绝思考!
巨大的冲击和压力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像一头失去方向的困兽,在校园里横冲首撞,无视了所有惊诧的目光,凭着本能朝着美术系的方向狂奔!
许闻溪刚从画室出来,身上还沾着点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她心情不错,下午和导师讨论“溯光”系列的深化方向,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建议。
她背着画夹,脚步轻快地走在通往宿舍的林荫道上,脑子里还在构思着新的线条。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和暴戾的气息,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猛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许闻溪吓了一跳,差点撞上去。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看清来人,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笑容:“与白?
你怎么……” 话没说完,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江与白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
苍白,冰冷,眼神像淬了毒的寒冰,死死地钉在她脸上,里面翻涌着狂暴的怒火和一种……让她心头发冷的、近乎仇恨的东西。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许闻溪。”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
许闻溪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我怎么了?”
江与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充满讽刺的弧度。
他猛地抬手,将手里攥得皱巴巴、几乎要碎裂的几张纸,狠狠地摔在了许闻溪的身上!
照片和打印纸砸在她胸前,又飘落到地上。
许闻溪猝不及防,被砸得生疼。
她低头,茫然地看向散落在脚边的纸张。
只一眼,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咖啡馆门口,秦朗搭着她的肩膀……图书馆角落,她和秦朗挨在一起……还有那张……分手费记录?
五十万?!
她父亲签的字?!
荒谬!
荒唐!
可笑至极!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她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拔高:“这……这是什么?!
江与白!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装!
继续装!”
江与白看着她煞白的脸和震惊的表情,只觉得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
巨大的屈辱感和连日来的压力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冰冷而刻薄,像刀子一样剐过她的心,“许闻溪,我***小看你了!
攀附不上,就想着最后捞一笔?
五十万?
你们许家的胃口还真不小!
怎么?
嫌我江与白现在穷了,要破产了,榨不出油水了?
就急着找下家?
秦朗?
他家里是开矿的吧?
嗯?!”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许闻溪的心脏!
攀附?
捞一笔?
下家?
榨油水?
“你胡说八道什么?!”
许闻溪气得浑身发抖,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指着地上那些“证据”,声音尖利地反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这些照片是假的!
是PS的!
秦朗只是那天碰巧遇到,打了个招呼!
图书馆那次,我们是在讨论系里跨年晚会的策划案!
是学生会的工作!
至于这个……”她指着那张“分手费记录”,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这个更是无稽之谈!
我爸妈根本不知道!
我们家也从没要过你一分钱!
江与白!
你查过我账户吗?!
你去问过我爸妈吗?!
你就凭这几张不知道哪里来的破纸,就给我定罪?!”
“破纸?”
江与白像是被她的反驳彻底激怒,他猛地俯身,一把抓起地上那张“分手费记录”,几乎戳到许闻溪的脸上!
纸张的边缘甚至划到了她的脸颊,留下一条细微的红痕。
“这签名!
这账户!
清清楚楚!
许闻溪,证据都甩你脸上了,你还想狡辩?!
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疯狂和绝望。
连日来事业的重压、母亲的“铁证”、还有此刻许闻溪“死不认账”的“嘴脸”,彻底压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和信任。
“我没有!
这是污蔑!
是伪造的!”
许闻溪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落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和狰狞的男人,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巨大的失望和心寒瞬间淹没了她。
“江与白!
我们在一起五年!
五年!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你宁愿信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也不肯信我一句解释?!”
“五年?”
江与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讽刺的话,他猛地松开手,任由那张纸飘落,眼神冰冷刺骨,里面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被欺骗后的滔天怒火和彻底的心寒。
“这五年感情,在你和你家人眼里,原来是可以明码标价的?
五十万?
呵,真够廉价的!”
“廉价?”
许闻溪猛地抬手,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江与白,那里面燃烧着同样剧烈的痛苦和愤怒,“江与白!
说感情廉价的,是你!
是你连查证都不肯!
是你只信你母亲给你的‘真相’!
你根本……你根本就没真正信过我!”
最后一句嘶吼,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猛地蹲下身,近乎粗暴地抓起地上那几张让她心碎的照片和“记录”,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撕扯!
刺啦——!
刺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林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她疯狂地撕扯着,仿佛要将这荒谬的一切彻底毁灭!
碎片如同雪片般从她颤抖的手中纷纷扬扬地洒落。
撕碎了照片,撕碎了那张“记录”,也撕碎了他们之间曾经美好的一切。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而晃了一下。
她不再看江与白,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心死如灰的决绝和冰冷。
眼泪还在流,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后的死寂。
“江与白,我们完了。”
说完,她不再有任何停留,挺首了背脊,像一个伤痕累累却依旧骄傲的战士,决绝地转身,一步一步,朝着与江与白相反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满地的碎纸屑上,也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单薄而倔强,带着一种凄凉的悲壮。
江与白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冰冷石雕。
许闻溪最后那句冰冷决绝的“我们完了”,还有她撕碎证据时那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神,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凿穿了他被愤怒和屈辱充斥的壁垒,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同样剧痛的真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股狂暴的怒火还在胸腔里横冲首撞,但其中己经掺杂了冰冷的、尖锐的恐慌和一种灭顶的茫然。
他看着许闻溪决绝离去的背影,看着她踩过那些被他亲手甩出的、此刻又被她亲手撕碎的“证据”碎片,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林荫道的拐角。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空虚瞬间吞噬了他。
他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追上去,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女孩,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心碎,彻底走出了他的视线。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碎纸片,如同破碎的蝴蝶,无力地打着旋儿。
其中一片,恰好是许闻溪照片的碎片,上面残留着她半张脸,眼睛红红的,还带着泪痕。
江与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碎纸上,猩红的眼底,暴怒、屈辱、痛苦、茫然……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疯狂翻涌、撕扯,最终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绝望。
他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微微晃了一下,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