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雪没停，反而下得更密了。
贺予揣着那枚“监盐”令牌，裹紧斗篷往城南的悦来客栈走——按江淮安给的线索，周显的账房先生会在巳时三刻，在客栈二楼的“听雪”雅间等着。
刚上楼梯，就听见雅间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贺予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推门时故意放慢了脚步，却见里面只有个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擦着手上的玉扳指，正是周显的账房柳先生。
“镇北侯果然准时。”
柳先生抬头，眼底没什么情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周大人交代的东西，我带来了。”
贺予没坐，只站在桌前，目光扫过桌上的木盒：“里面是什么？”
“是近三年盐运的账目底册。”
柳先生把木盒往前推了推，指尖仍在摩挲扳指，“不过侯爷得答应我，拿到底册后，别把我供出去。
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想卷进这趟浑水里。”
贺予盯着他的手——柳先生擦扳指的动作太刻意，指腹反复蹭过扳指内侧，像是在按什么东西。
他突然想起江淮安昨夜的话：“周显老奸巨猾，定会在账册里动手脚，你得仔细查。”
“柳先生倒是爽快。”
贺予唇角勾出抹笑，疯气藏在眼底，“只是我听说，柳先生前几日刚把妻儿送回了老家，怎么今日又说‘上有老下有小’？”
柳先生的动作顿了顿，脸色瞬间变了：“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贺予往前走了两步，手按在木盒上，却没打开，“只是觉得，柳先生既然想脱身，就该说实话。
周显让你来送账册，到底有什么条件？”
柳先生的额头渗出冷汗，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枚信号弹，是周显让他若出事就点燃的。
可贺予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他，让他连动都不敢动。
“我……”柳先生刚开口，雅间的门突然被撞开，几个黑衣人手握长刀冲了进来，首扑贺予而去。
贺予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第一个黑衣人的刀，同时踹向对方的膝盖，黑衣人“咚”地跪倒在地。
他伸手去抓桌上的木盒，却见柳先生突然抓起木盒，往窗外扔去——楼下是条窄巷，雪地里早有个黑影等着，接住木盒就往巷尾跑。
“想走？”
贺予眼底的疯气彻底露了出来，从腰间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身边黑衣人的喉咙，血溅在他的斗篷上，像极了雪地里开的红梅。
他转身往窗外跳，却被最后一个黑衣人缠住，长刀划开他的手臂，血瞬间渗了出来，染红了衣袖。
“侯爷！”
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喊，是贺予的护卫林忠。
林忠带着人冲进来，缠住黑衣人，贺予趁机追向那个带木盒的黑影。
黑影跑得极快，贺予手臂上的伤口在流血，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那账册是查周显的关键，绝不能丢。
他追着黑影拐进一条死巷，正想上前，却见黑影突然转身，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熟悉的眼睛。
“贺予，你倒是比朕想的还快。”
江淮安的声音从黑影口中传出，他摘下黑布，手里还拿着那只木盒，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落在贺予流血的手臂上。
贺予的呼吸顿了顿，手臂上的疼痛瞬间被怒意取代：“江淮安？
是你？”
他往前走了两步，眼底的疯气混着怒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早就知道柳先生是诱饵，早就知道周显会派人来，却不告诉我？”
“我要是告诉你，你还会来吗？”
江淮安走到他面前，伸手想去碰他的伤口，却被贺予猛地推开。
“别碰我！”
贺予的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觉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算计，很有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就什么都做不成？”
江淮安的手僵在半空，眸色沉了沉：“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显的人盯着你很久了，我若不演这出戏，怎么引他的人出来？”
他指了指贺予的手臂，“你要是听话，就不会受伤。”
“听话？”
贺予笑了，笑得眼底发湿，“江淮安，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的臣子？
还是你的玩物？”
他的手按在伤口上，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当年你贬我去北疆，我九死一生才回来；现在你又看着我受伤，看着我被人追杀，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淮安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他往前走了一步，不管贺予的挣扎，伸手抱住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不想让你受伤。
贺予，我只是……只是怕你出事。”
他的占有欲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怕贺予查盐运查到危险，怕贺予被周显算计，更怕贺予离开他的视线，再也找不回来。
所以他才故意隐瞒，才亲自来截住木盒，只想把贺予护在自己身边。
贺予被他抱着，手臂上的疼痛还在，可心底的怒意却像被雪浇了的火，渐渐弱了下去。
他能感受到江淮安的心跳，很沉，很慌，不像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帝王。
“江淮安，”贺予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委屈，“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不会再理你了。”
江淮安把他抱得更紧，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带着点沙哑：“不会有下次了。”
他拿起木盒，塞进贺予手里，“账册是真的，我己经验过了。
周显的人被林忠缠住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贺予捏着木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盒面，又看了看江淮安眼底的担忧，突然伸手，回抱住他的腰：“江淮安，你别再骗我了。”
“好。”
江淮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流血的手臂，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不骗你了。”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的斗篷上，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极了这纠缠不清的局——明明是宿敌，却偏要在刀光剑影里，藏着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