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冷了,冷气顺着我的脖颈钻进衬衫里。
我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最末端,像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主位上,总监张伟的脸上堆着笑,那笑意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对面那个人的。
林凯。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光。他是我名义上的组长,更是总监张伟的亲外甥。
此刻,他正站在巨大的投影幕布前,口若悬河。
“……所以,我们‘α计划’的核心理念,就是通过大数据精准定位用户画像,实现千人千面的个性化推送,预计能将用户粘性提升至少百分之三十!”
他意气风发,手臂有力地挥舞着,仿佛那个词是他创造的。
千人千面。
这四个字,是我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满是咖啡渍的草稿纸,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
投影上的PPT,从配色到字体,从逻辑架构到数据模型,每一个像素,都出自我的手。
那是我熬了三个月,掉了无数头发,才打磨出的心血。
一周前,我把最终方案交给林凯。他说他需要“润色一下”,再提交给总监。
现在,它成了林凯的“核心理念”。
我的名字,从头到尾,没有被提起过一次。
“啪啪啪——”
张伟带头鼓掌,满脸欣赏。“小林,了不起!这个思路非常新颖,有国际视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林凯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转过头,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的质问。
“苏念,”他开了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这份方案,你也参与了前期的一些资料整理工作。你来说说,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前期的一些资料整理工作”。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我三个月的全部努力,定义成了打杂。
我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林组长,这份方案……”
“嗯?”他眉毛一挑,打断了我,“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够好?”
张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敲了敲桌子:“苏念,有什么话就直说。年轻人,不要吞吞吐吐。小林能给你机会在总监会上发言,是提携你,要珍惜。”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各异。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麻木。
他们都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些到了嘴边的质问,那些关于“原创”、“心血”的词语,被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咽了回去。
我看着林凯,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没有。林组长讲得非常全面,我……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林凯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神情,像是在安抚一只听话的宠物。
“这就对了嘛。”他转向张伟,“张总,苏念毕竟刚毕业,经验不足,想法还比较局限。不过态度是好的,肯学。以后我多带带她。”
张伟赞许地看着他:“你有这个心就很好。团队嘛,就是要这样,有能力的带一带没能力的。”
他又转向我,语气变得严厉:“苏念,你要多跟小林学学!你看人家,思路清晰,表达有力,这才是做方案的样子!你上次交的那个初稿,逻辑混乱,简直不知所云!以后要多动动脑子!”
他说的是我交给林凯的最终方案。
现在,它成了“逻辑混乱”的“初稿”。
而林凯“润色”后的版本,却成了“天才之作”。
羞辱。
***裸的羞辱。
我的脸颊在发烫,血液冲上头顶。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不能发作。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低下头,轻声说:“是,张总,我知道了。”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林凯走到我身边,弯下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苏念,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没个好舅舅。”
他直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会议室里,很久,很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我备注为“不务正业”的号码。
“念念,钱还够花吗?哥给你打了一百万零花钱。”
我没回复。
手机又震了一下。
“年会我会过去。你说的那个什么凯,我倒想见识见识。”
我关掉屏幕,慢慢站起身。
窗外是城市的黄昏,车水马龙。
我看着玻璃倒影里那个狼狈的自己,慢慢地,扯出了一个笑。
林凯。张伟。
年会。
我们,走着瞧。
“α计划”大获成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公司。
林凯成了年度风云人物。
公司的宣传栏、内部网站,到处都是他的巨幅照片和专访。照片上的他,笑容自信,眼神锐利,配文是“力挽狂澜,新生代项目负责人的崛起之路”。
而我,那个真正的策划者,则被彻底遗忘在角落里。
不,也不算完全遗忘。
张伟给我安排了新“任务”——整理“α计划”的所有会议纪要和报销单据。
“苏念,这个项目小林是总指挥,但他太忙了,这些琐碎的收尾工作,你就多担待一点。”张伟把一堆杂乱的票据扔在我桌上,语气不容置疑。
这意味着,我要亲手为偷走我孩子的人,准备一份光鲜亮丽的出生证明。
办公室里,同事们的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的耳朵。
“真惨,辛辛苦苦做的嫁衣,被别人穿走了。”
“谁让她没背景呢?林凯可是张总的外甥。”
“嘘……小声点,还想不想干了?”
一个平时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女孩,偷偷给我发了条微信:“念念,忍忍吧,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回了她一个“嗯”。
然后,我开始一张一张地整理那些票据。
出差申请、餐饮发票、打车小票……林凯甚至把几次私人宴请的账单都混了进来。
我把每一张都仔细扫描,分类,存档。
同时,我打开了自己的加密硬盘。
里面是“α计划”从零到一的全部记录。
每一次头脑风暴的录音,每一个版本的设计稿,带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戳。
服务器上我每一次提交方案的后台日志。
甚至,还有那天我把最终方案交给林凯时,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录下的那段对话。
“林组长,这是最终版了,您看看。”
“嗯,放这吧。我会‘润色’一下。”
这些,就是我的底牌。
我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在暗中织网,等待着猎物自己撞上来。
季晓芸,我们部门的技术大神,一个总是戴着降噪耳机,十指如飞的酷女孩,抱着她的键盘从我身边路过。
她停下脚步,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抬起头。
她取下一只耳机,没什么表情地问:“服务器后台,需要清理缓存吗?”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她点点头,重新戴上耳机,走了。
我知道,她看出来了。而且,她选择站在我这边。
接下来的日子,林凯愈发春风得意。
他开始在部门会议上,对我颐指气使。
“苏念,这个数据怎么回事?小数点后面两位都搞不清楚,你大学怎么毕业的?”
“苏念,这份报告明天早上就要,你今晚加个班。”
“苏念,去给大家买咖啡,记得我的要大杯拿铁,不加糖。”
我全部照做。
道歉,加班,买咖啡。
我越是顺从,他就越是变本加厉。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把我踩在脚下的***,这能满足他那因能力不足而产生的巨大自卑感。
他以为我是一只被拔了牙齿和爪子的猫,只能任他揉捏。
他不知道,我是在等。
等一个最华丽的舞台,等一个最盛大的登场。
年会通知下来了。
地点在君悦酒店顶楼的宴会厅。
公司要求所有员工盛装出席。
年会前一天下午,林凯把我叫进办公室。
他靠在老板椅上,双脚翘在桌子上,一副施舍的姿态。
“苏念,这次‘α计划’成功,你虽然没出什么大力,但也算有点苦劳。”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扔在桌上,“这是给你的奖金,三千块,自己拿去买件漂亮衣服,别在年会上给我们部门丢人。”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动。
他皱了皱眉:“怎么?嫌少?”
他冷笑一声:“苏念,做人要知足。要不是我,你连这三千块都拿不到。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他特意在“应得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走上前,拿起那个信封。
很薄,里面大概是三十张崭新的人民币。
我对他笑了笑:“谢谢林组长。”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去吧去吧,别杵在这儿碍眼。”
我捏着那个信封,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一瞬间,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把信封随手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
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不务正业”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和嬉笑声。
“喂?念念?想哥了?”苏辰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
“哥,”我的声音很平静,“帮我准备一套礼服。”
“哟,我们家小公主终于想通了?要什么样的?Dior还是Chanel?或者我让Elie Saab的首席设计师连夜飞过来给你量身定做?”
“不用那么夸张。”我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流,“就要最简单的,但是,要最贵的那一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好。保证让你成为全场最亮的崽。”
“哥,”我顿了顿,轻声说,“明天,我想亲手,撕开那些人的脸。”
苏辰的笑声变得爽朗起来。
“早就该这样了。放心去玩,天塌下来,有哥给你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