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的最后，是刺骨的寒冷和经脉寸断后虚无的空茫。
崖底呼啸的风像钝刀，刮过她再也聚不起一丝灵力的残躯。
血腥气锈透了喉咙，每一次微弱呼吸都扯着胸腔深处碎裂的脏器疼。
凌瑶想，原来坠仙崖是这样的，连神魂都能冻僵、碾碎。
最后一点模糊的视野里，崖边那道玄衣身影挺拔如松，是她百年来早己刻入骨血的轮廓。
楚晏。
她为他盗取九转还魂草，被宗门追捕，叛出师门；为他深入北冥魔窟，一身道基被魔气侵蚀得七零八落；为他挡下死对头那毁天灭地的九重雷劫，此刻筋骨尽碎，像摊烂泥般躺在这绝灵之地的崖底，等着最后一点生机流干。
系统面板上，感化灭世魔头楚晏的任务进度条，停在了百分之九十九，莹莹闪着光，差一线圆满。
真是…讽刺得让人想笑。
她用尽最后气力，试图在那张冷峻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裂痕，一丝痛楚，或是不舍。
可她等来的是崖顶随风飘落的话，轻蔑、凉薄，带着居高临下的嗤笑，精准地砸碎她仅存的全部念想。
“系统任务罢了，演得倒真。
她也配谈真心？”
那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玩味。
轰的一声，凌瑶脑子里那根绷了百年的弦，彻底断了。
所有温存、所有挣扎、所有她以为是滴水穿石的真情瞬间灰飞烟灭，露出底下冰冷丑陋的算计原貌。
原来他早知道！
他一首都知道！
这百年，她像个跳梁小丑，在他眼前上演着一出出早己被看穿的戏码！
剧烈的情绪冲垮了最后的生机，黑暗彻底吞没了她。
……再睁眼时，强光刺目。
呛人的尘土味混着血腥扑面而来，喊杀声、灵力爆裂声尖锐地冲击着耳膜。
手腕被人死死攥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凌瑶猛地聚焦，看清了眼前人。
玄衣墨发，眉眼深邃冷冽，正是楚晏。
只是比坠崖前年轻些许，眼底深处那抹尚未完全驯服的野性还未被后来的深沉莫测完全覆盖。
此刻，这双未来会睥睨三界的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慌乱的猩红。
他胸口一道狰狞的剑伤正在泅出深色血迹，握着她手腕的指尖却滚烫如火烙。
“方才为何推开我？！”
他声音嘶哑，压抑着暴怒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惊惧，“那一剑你根本挡不住！
你想死吗？！”
凌瑶怔住。
这场景…太熟悉了。
是万魔谷外围，她刚被系统绑定，投放到这个任务世界的第一天。
楚晏修为未成，遭仇家围杀，按照原定剧情，她应该“恰好”扑过去，替他挡下那致命一剑，从此开启“舍身救美”、感化魔头的任务第一步。
可她记得清楚，上一次，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了。
那一剑贯穿了她的肩胛，疼得她几乎晕死过去，却也换来了楚晏初期一丝微末的信任和探究。
现在…她垂眸，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肩头，又看向楚晏胸前那处本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伤。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她回来了。
回到了任务起点。
而楚晏…他竟然替她挨了这下？！
巨大的荒谬感海浪般拍击着她刚刚归位的神魂。
上一次百年相伴，她伤过痛过濒死过，楚晏从未为她挡过任何一次灾劫，永远是她付出，他冷眼旁观，至多在她伤重时扔来一瓶伤药，语气硬邦邦地说一句“别死，麻烦”。
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像淬毒的针，扎得她灵台一片刺骨的清明。
为什么重来一次就变了？
因为…她刚才下意识避开了那一剑？
因为她这个“任务道具”第一次脱离了掌控？
惊愕、震悚、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嘲弄在她心肺间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
可她面上，却奇迹般地没有泄露分毫。
百年的演戏，到底给她留下了点东西。
楚晏紧紧盯着她，似乎想从她骤然空白的神情里挖出答案，那眼神偏执得骇人。
他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像是要把她腕骨捏碎，重新嵌回他设定的轨迹里：“说话！”
凌瑶吃痛，闷哼一声，却猛地抽了口气，视线惊惶地越过了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追兵的方向，脱口惊呼：“小心！”
楚晏眼神一厉，下意识就要回头应对。
就在他心神微散、手上力道稍松的这一刹那！
凌瑶动了。
积蓄的所有力气灌注于手腕，狠狠一甩！
同时脚下步伐错动，不再是扑向他，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与楚晏相反的方向，向着不远处那片被剑气扫倒的灌木丛——猛地撞了过去！
那里，一个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青衣少年正倒在泥泞中，心口插着半截断剑，眼看是活不成了。
上一次，她就是在“救”下楚晏后，“顺手”补了一剑，彻底了结了这位楚晏命中的宿敌、未来本该照耀三界的天道之子——苏宸。
楚晏完全没料到她会挣脱，猝不及防被那股决绝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更多。
他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凌瑶决然奔向另一个方向的背影。
那一刻，楚晏眼底的猩红瞬间凝固，化为一种近乎碎裂的难以置信。
“凌瑶？！”
他的嘶吼穿透厮杀场，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震颤。
凌瑶却充耳不闻。
她踉跄着扑到那青衣少年身边，染着楚晏鲜血的手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避开了心脉要害，猛地拔出了那半截断剑！
鲜血喷溅在她脸上，温热粘稠。
她抬起头，看向正死死盯着她、眼底风暴肆虐、一步步踏着血色走来的楚晏。
狂风卷起她的乱发，她脸上还沾着血点和尘土，狼狈不堪。
可她却对着那位未来一手缔造三界倾覆之劫的灭世魔头，缓缓地、扯出了一个极致冰冷又粲然的微笑。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喧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狠狠砸向楚晏：“抱歉了，楚晏。”
“这次我的任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脚下气息微弱的青衣少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帮他逆袭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