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废灵根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柴房里的郑泽成己经醒了。
不是被冻醒的,尽管后半夜的寒风像带着冰碴子,从西壁的破洞往里灌,把他那件打了七八个补丁的粗布棉袄吹得跟纸糊的一样。
也不是被饿醒的,虽然五脏六腑早就空得发慌,昨天分到的那小半碗糙米,此刻连回忆起来都觉得奢侈。
他是被疼醒的。
左边肋骨传来一阵阵钝痛,提醒着他昨天下午在演武场的遭遇。
郑浩那伙人踹在他身上的力道,此刻还像铅块似的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感觉。
郑泽成缓缓坐起身,稻草堆被压得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借着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的、被云翳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双手骨节分明,掌心却布满了冻疮和老茧,和他穿越前那双常年握笔敲键盘的手,己经判若两人。
一百八十天了。
他在心里默数着这个数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铺在腿上的一张泛黄的纸。
这是他昨天趁着藏书阁看守的老仆打瞌睡,从一堆被虫蛀的废纸里抢救出来的残页,上面用某种朱砂似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画着些类似经络图的东西,旁边还有几行模糊的篆字。
“五行杂糅,气行无序……” 郑泽成轻声念着,眉头微微皱起。
这己经是他能辨认出的全部内容了。
自从三个月前那场决定命运的灵根检测后,“五行” 这两个字,就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那天的场景,即使过了这么久,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郑家祠堂里,檀香缭绕,族里的长老们端坐前排,所有适龄的子弟都排着队,等着触碰那枚据说传承了数百年的测灵水晶。
郑泽成当时还抱着一丝侥幸,穿越到这个名为玄黄古界的修仙世界,谁不想拥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天赋?
轮到他时,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了上去。
水晶球先是毫无反应,就在他心里一沉的时候,突然迸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红、黄、蓝、绿、黑,五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像一团混乱的丝线。
祠堂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窃窃私语。
“五色?
难道是五行灵根?”
“不对啊,你看这光芒多黯淡,而且杂乱无章……天哪,是五行废灵根!
书上记载的那种,五行俱全却无一纯粹,根本无法凝聚灵气!”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幻想。
三长老,也就是郑浩的亲爷爷,当时就捻着他那山羊胡子,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说道:“此子灵根驳杂,难堪大用,归入外门,按最低等的份例供给。”
从那天起,他的生活就坠入了谷底。
原本还算客气的族人,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味,同情、鄙夷、幸灾乐祸…… 各种各样的情绪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内门弟子的居所自然是没他的份了,他被打发到了这间位于家族最偏僻角落的柴房,每天的任务就是劈柴、挑水,干那些最粗重的活。
修炼资源更是想都别想。
内门弟子每月能领到一瓶凝神丹,外门弟子好歹也有半瓶引气散,而他,只能得到一些最劣质的、甚至有些发霉的草药沫子,据说还是 “看在同是郑家人的份上”。
郑泽成苦笑了一下,将那张残页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贴身的地方。
他来自地球,一个没有灵气、只讲科学的世界。
在那里,他是江南大学物理系的一名普通学生,每天琢磨的是牛顿力学、电磁感应,而不是什么灵根、灵气。
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科学…… 灵气……” 他喃喃自语,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昨天在演武场,他被郑浩推倒时,正好看到几个内门弟子在修炼郑家的基础功法《焚天掌》。
他们运转灵气的轨迹,那种在经脉中流转的路径,竟然和他曾经学过的电磁学中的涡流效应有几分相似。
“如果把灵气看作一种能量场……” 郑泽成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捡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在地上画了起来,“五行驳杂导致能量互相干扰,是不是就像不同频率的波发生了干涉?
如果能找到它们的共振频率……”他越画越投入,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和寒冷。
地上很快就布满了各种复杂的线条和符号,有代表经脉的曲线,有类似波形图的正弦曲线,还有一些标注着 “节点”、“频率”、“相位” 的字样 —— 这些都是他用这个世界的语言,勉强翻译过来的物理术语。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推算中时,柴房那扇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哐当”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飞溅,郑泽成猛地抬起头,看到郑浩带着两个跟班,正堵在门口。
郑浩穿着一身簇新的青灰色族服,胸前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火焰,那是内门弟子的标志,腰间还挂着一块莹润的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哟,这不是我们郑家的‘全才’吗?”
郑浩双手抱胸,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鬼画符呢?
难道你这废灵根,还能画出灵气来不成?”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左边那个叫郑平,身材矮胖,总是一副谄媚的样子;右边那个叫郑山,长得高瘦,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这两人是郑浩的忠实跟班,平日里欺负他最起劲。
郑泽成慢慢站起身,将地上的图纸用脚悄悄抹掉,沉声道:“让开。”
“让开?”
郑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向前几步,走到郑泽成面前,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么说话?
忘了三爷爷是怎么说的了?
废灵根就该有废灵根的样子,给我老实点!”
郑泽成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知道,和郑浩硬碰硬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招来更重的殴打。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没有力量,就没有尊严。
“我要去挑水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侧身想从郑浩身边绕过去。
“挑水?
急什么。”
郑山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郑泽成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浩哥还没跟你说完呢。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郑泽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今天是三长老的六十大寿,族里要摆宴席,难怪郑浩他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三爷爷的寿宴,族里所有弟子都要去帮忙,你也不例外。”
郑浩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不过嘛,像你这种废物,也就配去后厨洗盘子了。
记住,手脚麻利点,要是惹得宾客不高兴,仔细你的皮!”
郑平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到时候要是让其他家族的人看到我们郑家有你这么个连引气境都达不到的废物,丢的可是整个郑家的脸!”
郑泽成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可以忍受他们的嘲讽,可以忍受繁重的劳作,但他不能忍受他们这样践踏他的尊严。
他猛地用力,想要挣脱郑山的手,却没想到郑山的力气比他大得多,反而被拽得一个趔趄。
“还敢反抗?”
郑山眼睛一瞪,手上的力道更重了,“看来昨天的教训还没让你记住!”
说着,他抬手就想打下去。
“住手!”
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郑浩等人脸色一变,连忙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镶嵌着墨绿色玉石的拐杖,正站在门口。
老者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是大长老。
郑家目前辈分最高的人,也是少数几个没有明确嘲讽过他的长老之一。
“大爷爷。”
郑浩收敛了嚣张的气焰,有些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
郑平两人也赶紧松开了手,低下头,不敢首视大长老的眼睛。
大长老没有理会他们,目光落在郑泽成身上,看到他胳膊上清晰的指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缓缓走进柴房,目光扫过地上被抹掉的痕迹,又看了看郑泽成怀里露出的一角纸页,若有所思。
“三长老的寿宴,确实需要人手。”
大长老开口了,声音平缓,“但家族弟子,无论灵根如何,都该有基本的尊重。”
他的目光转向郑浩,“你们三个,去前院帮忙布置,这里不用你们管了。”
郑浩脸上有些不服气,但在大长老锐利的目光下,终究还是没敢多说什么,悻悻地带着郑平两人走了。
临走前,郑浩还恶狠狠地瞪了郑泽成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让郑泽成心里一凛。
柴房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大长老和郑泽成两人。
大长老走到郑泽成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问道:“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郑泽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张残页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大长老接过残页,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郑泽成,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这是《五行异闻录》的残页,早就被认定是无用的废书了,你从哪里找到的?”
“藏书阁的废纸堆里。”
郑泽成老实回答。
大长老沉默了片刻,将残页还给了他:“这本书上说的东西,太过异想天开,没人能证实。
你…… 好自为之吧。”
他顿了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块黑漆漆的、约莫核桃大小的石头,塞进郑泽成手里,“这个你拿着,或许…… 能有点用。”
郑泽成低头看去,那块石头入手冰凉,表面坑坑洼洼,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是块普通的顽石。
他刚想问问这是什么,大长老却己经转身向外走去。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大长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玄黄古界之大,无奇不有,五行灵根,未必就是绝路。”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郑泽成握着那块冰凉的石头,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大长老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他有些灰暗的内心。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石头,又看了看那张《五行异闻录》的残页,突然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把残页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将那块石头贴身放好,然后拿起墙角的水桶,走出了柴房。
外面的天色己经蒙蒙亮了,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院子里己经有不少族人在忙碌,看到郑泽成,大多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仿佛他是个透明人。
郑泽成没有在意这些目光,他径首走向水井。
挑水的时候,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左边的肋骨依旧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想起了大长老的话,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推算。
或许,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或许,他这个被所有人唾弃的五行废灵根,真的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五行杂糅又如何?”
他一边挑着水,一边在心里默默说道,“在我们那里,复杂的系统,往往蕴含着更大的潜力。”
他的脑海里,开始重新构建昨晚的模型。
如果把五行灵气看作五种不同的能量波,那么只要找到合适的频率,让它们在经脉中形成驻波,是不是就能避免相互干扰,甚至产生叠加效应?
这个想法让他热血沸腾,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些。
他挑着水,穿过喧闹的前院,走向后厨。
路过演武场时,他看到几个内门弟子正在修炼,灵气在他们手中流转,发出淡淡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仔细观察着他们运转灵气的轨迹,默默在心里验证着自己的猜想。
“泽成,发什么呆呢?
快把水倒了,过来帮忙洗菜!”
后厨管事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看到他,扬了扬手里的菜勺喊道。
她的语气算不上好,但也没有刻意刁难,算是族里少数对他还算正常的人。
“来了。”
郑泽成应了一声,赶紧将水倒进缸里,然后撸起袖子,走到水池边,拿起一堆看起来有些发黄的青菜,开始清洗。
后厨里忙得热火朝天,切菜声、炒菜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郑泽成低着头,默默地洗菜,耳朵却在留意着周围的谈话。
“听说了吗?
这次三长老的寿宴,城主府都会派人来呢。”
“真的假的?
城主府的人可是很少参加这种家族宴席的。”
“那还有假?
我听管家说的,好像是来跟三长老商量什么事。
对了,还听说中域的云家,也会派人来道贺呢!”
“云家?
就是那个出了个天才少女的云家?”
“可不是嘛,听说那位云家大小姐,不仅容貌倾城,天赋更是百年难遇,年纪轻轻就己经是筑基境了……”郑泽成的动作顿了一下。
中域云家?
他对这个世界的势力分布还不太了解,只知道青阳城只是个小地方,而中域,则是传说中强者云集的地方。
他没有再多想,继续埋头洗菜。
现在的他,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实力,其他的事情,与他无关。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己经大亮了。
太阳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郑家,给这座古老的宅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宾客们开始陆续到来,大多是青阳城其他家族的人,偶尔也能看到几个穿着官服的人,应该是城主府派来的。
郑泽成被安排在宴会厅外面,负责给来往的宾客倒茶。
他低着头,尽量让自己不引人注目,但还是能感受到那些投来的异样目光。
有好奇,有鄙夷,也有怜悯。
他默默忍受着,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自己的修炼模型。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哟,这不是郑家那个五行废灵根吗?
怎么在这里端茶倒水啊?”
郑泽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正带着几个随从,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这少年他认识,是青阳城另一个家族李家的嫡子李浩,和郑浩关系不错,以前也欺负过他。
郑泽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茶杯里倒着茶水。
“怎么不说话?”
李浩伸手,故意打翻了郑泽成手里的茶壶,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烫得郑泽成手一缩。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
李浩假惺惺地说道,眼神里却满是恶意。
周围的宾客都看了过来,对着郑泽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就是郑家那个五行废灵根啊?
果然名不虚传。”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个废物。”
“李家公子也太过分了点吧……” 也有人小声议论,但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其他的议论声中。
郑泽成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屈辱。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李贤侄,何必跟一个小辈计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长老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李浩,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有些忌惮大长老。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带着随从悻悻地走了。
大长老走到郑泽成面前,看了看他被烫伤的手,叹了口气:“去敷点药吧,这里我让人来替你。”
郑泽成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大长老,我没事。”
他拿起抹布,默默地擦拭着地上的水渍,动作有些僵硬。
大长老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招待其他宾客了。
郑泽成继续埋头干活,只是那双眼睛里,除了隐忍,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名为 “不甘” 的火焰,在默默燃烧。
他知道,今天所受的屈辱,都是因为他没有实力。
如果他有郑浩那样的天赋,有李浩那样的家世,就不会有人敢这样对他。
“力量……”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阳光正好,透过庭院里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在那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挑战。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这个五行废灵根,是否真的能像大长老说的那样,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为了尊严,为了生存,更为了那一丝渺茫的、能回到地球的希望,他必须拼尽全力。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在心底,然后拿起水壶,继续给宾客倒茶。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和执着。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宴会厅门口悬挂的一幅对联,上面写着:“修武问道,逆天改命。”
郑泽成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逆天改命吗?
或许,他可以试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房屋,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那里,有挑战,有机遇,或许,还有他寻找的答案。
而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