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吏部朱漆大门前筛落下细碎的金斑。
顾明渊立在汉白玉阶前,月白锦袍上暗绣的云纹随着晨风轻摆,金线勾勒的边缘在阳光下流转出粼粼波光,恰似将整片云海裁入了衣料。
青玉冠上的东珠垂在额前,每一次微晃都折射出温润光晕,将他清隽面容衬得愈发雅致,倒像是从水墨画卷中走出来的人物。
"浩宇兄!
"清朗喊声裹挟着槐花香自垂花门外传来。
顾明渊正将烫金任命书递给书童墨尘,闻言动作微滞。
他循声望去,只见槐树枝桠间探出个月白襕衫的身影,腰间青玉佩随着疾跑节奏撞出清越声响。
周羽额前碎发被汗浸湿,几缕黏在泛红的脸颊上,发间还沾着几片飘落的紫藤花瓣,显然是一路奔来。
他胸脯剧烈起伏,绣着云纹的月白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腕间浅青血管随着呼吸颤动,连脖颈处的青筋都因急切而微微凸起。
"周兄这是?
"顾明渊抬手整冠,东珠在阳光下流转出柔和光晕。
他嘴角噙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眼尾却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意外的惊喜。
周羽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石阶,伸手牢牢扣住他腕间,温热掌心透过衣料传来:"可算逮着你了!
今日集贤楼雅间,我邀了几位同年,正要寻你去!
"年轻士子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目光扫过墨尘怀中封着朱砂印的卷轴,"不过看这架势,怕是有喜事?
"两人并肩行至朱雀大街时,周羽仍攥着顾明渊的衣袖不放。
街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糖画摊的金丝、胭脂铺的彩绸、书画坊的墨香交织成春日盛景。
忽听得前方传来朗朗诗声,几个身着儒衫的年轻士子正围着书画摊品评字画。
为首的少年身形修长,一袭靛青锦袍绣着翠竹纹,腰间系着犀角带,手中折扇轻点画卷,眉间尽是文人清傲:"此作虽摹王右丞笔意,却少了几分空灵之气,用笔过于刻意,失了自然之趣。
""说的是!
"旁边圆脸少年抚掌大笑,鹅黄襕衫上的团花随着动作轻颤,腰间银铃叮当作响,露出半截朱红请柬,隐约可见"集贤楼"字样,"若让我题跋,定要写形似神不似,墨重韵却轻!
这般匠气之作,怎配得上王摩诘的风骨?
"周羽眼睛一亮,拉着顾明渊快走几步,袍角扫过街边小贩的货摊:"子安、仲宣!
可算遇上了!
"他扬了扬手中折扇,指向顾明渊,眼中满是骄傲,"这位便是顾明渊,与我同科进士。
今日刚从吏部领了文书——浩宇,快与诸位说说!
"靛青锦袍的陆子安闻言转身,眸光如星,执礼甚恭,折扇轻敲掌心:"久仰!
在下陆子安,授了翰林院编修。
早闻顾兄太学论辩之才,以民为邦本驳倒一众老学究,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说话时下颌微抬,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
鹅黄襕衫的苏仲宣也凑上前来,笑眼弯弯,银铃晃得叮当作响:"我叫苏仲宣,去大理寺任评事!
以后遇上案子,还得向顾兄讨教呢!
顾兄这般风采,定能在朝堂大展拳脚!
"顾明渊谦逊行礼,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声音温润如玉:"诸位谬赞。
在下不才,得了苍梧县知县一职。
"话音甫落,众人皆是一愣。
陆子安折扇微停,眉头轻蹙,眼中闪过诧异:"苍梧?
那可是岭南烟瘴之地,蛇虫横行,疫病频发,素有瘴疠之乡之称,顾兄为何..."苏仲宣更是瞪圆了眼睛,银铃晃得急促:"顾兄这是何苦!
翰林院修书、礼部观政哪个不是青云之路?
去那蛮荒之地,岂不是..."顾明渊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海棠,花瓣在他掌心轻轻颤动,目光望向天边流云:"父亲常说,为官者当知民间疾苦。
苍梧虽远,却正是历练的好去处。
若能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即便前路荆棘,又有何惧?
"他说这话时,月白锦袍上的金线云纹在风中舒展,恰似要乘云而去的鲲鹏。
集贤楼二楼雅间内,檀木屏风后传来琵琶弦音,叮咚如珠落玉盘。
周羽将斟满的青瓷盏重重搁在梨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出些许:"来来来!
今日不醉不归!
先听子安的佳作!
"他指着陆子安,眼中满是期待,"子安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得了太傅赞赏,快给我们念来听听!
"陆子安起身执卷,靛青锦袍下摆扫过绣着缠枝莲的地毯,姿态优雅如玉树临风。
他清了清嗓子,声如珠玉:"琼楼玉宇,不及人间烟火;墨韵书香,难描盛世风华。
今夕何夕,群贤毕至,共赏这..."他抑扬顿挫,折扇轻点节拍,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雕琢的美玉。
苏仲宣听得兴起,抓起酒盏,鹅黄襕衫上的团花随着动作轻颤,银铃撞出欢快声响:"好个难描盛世风华!
我也来凑个热闹!
岭南瘴雾终消散,且看明渊展风华!
他日若见荔枝红,定是苍梧换新颜!
"他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动作豪迈不羁。
顾明渊笑着举杯,目光扫过众人:"仲宣谬赞。
待我到了苍梧,定寄些荔枝来,让诸位尝尝岭南风味。
到时候还要请子安作赋,仲宣题诗,为苍梧添些文采!
"他话音未落,又有几位同年闻讯而来。
着湖蓝锦袍的赵文远授了工部主事,腰间玉牌刻着精巧云纹;穿绛紫襕衫的李修文将赴江南任推官,手中握着新购的狼毫笔,兴奋地讲述着赴任计划。
酒过三巡,众人醉意渐浓。
陆子安半倚在窗边,折扇轻点夜空,神情染上几分忧虑:"浩宇此去,当如鲲鹏展翅。
只是这岭南...我曾闻当地有歌谣:苍梧水,瘴气浓,十去九不回。
你务必小心。
那苍梧县丞姓陆,在岭南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他压低声音,"前任知县不到半年就称病辞官,坊间传言是遭了暗算..."苏仲宣晃着脑袋凑过来,银铃撞出混沌声响,舌头都有些打结:"怕什么!
咱们浩宇兄,定能长风破浪会有时,首挂云帆济沧海!
来,喝酒!
"他举杯时险些泼出酒水,惹得众人哄笑。
周羽却不似众人醉态,他凝视着顾明渊,眼中满是担忧,伸手按住好友肩膀:"你既心意己决,我也不多劝。
但万事要留个心眼。
这是家母做的避瘴香包,"他从怀中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里面有雄黄、艾叶、藿香,贴身带着。
还有这个,"又摸出个油纸包,"集贤楼新出的桂花糕,路上饿了吃。
"他别过脸去,耳尖泛红,"别嫌啰嗦,岭南的瘴气..."顾明渊将香包妥帖收入怀中,触到缎面残留的体温,心中泛起暖意:"多谢。
待我在苍梧站稳脚跟,定邀诸位同赏岭南明月。
"他望着窗外如钩的新月,月白锦袍上的金线云纹与夜空融为一体,仿佛预示着即将开启的壮阔征程。
更鼓声起,己是子时三刻。
众人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告别。
周羽强撑着清醒,将顾明渊送至马车旁,反复叮嘱:"到了苍梧,先找个可靠的大夫,置办药材;县衙的账册一定要仔细核查..."马车辘辘声中,他仍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大声喊道:"浩宇,万事当心!
"顾明渊立在街边,望着灯笼渐远的红光,青玉冠上的东珠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怀中的桂花糕传来阵阵甜香,混着避瘴香包的药味,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心。
远处更夫"小心火烛"的吆喝声传来,惊起路边沉睡的野猫。
他摸了摸怀中的任命书,转身踏入夜色——苍梧,那座远在岭南的小城,此刻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起来,等待他的,将是一场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