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三分,祁寒工作室的灯依然亮着。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又一张草稿揉成团扔向角落。
纸团撞在那堆外卖盒上,滚落到地面,加入了其他十几个相似的失败品。
《弦外之音》的主题曲创作卡在副歌部分己经三天了,无论怎么修改,都缺少那种撕裂感——主角在音乐梦想与现实压力之间的挣扎。
祁寒起身走到钢琴前,机械地弹着几个***。
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不规则的节拍器。
他闭上眼睛,试图捕捉脑海中模糊的旋律轮廓。
"听起来像是被困住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祁寒猛地睁开眼。
蓝临风站在工作室门口,黑色风衣上沾满雨水,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
没等邀请,他就自然地走进来,把袋子放在桌上。
"你怎么进来的?
"祁寒皱眉问道。
"楼下保安认得我,你助理给的密码也还能用。
"蓝临风脱下湿漉漉的风衣,露出里面的灰色高领毛衣,"我带了些宵夜,猜你还没吃晚饭。
"祁寒这才注意到墙上的时钟,他的胃适时地发出一声***。
蓝临风己经打开塑料袋,取出几个餐盒:热气腾腾的云吞面,一盒晶莹剔透的虾饺,还有两杯奶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经典的。
"蓝临风递过一双筷子,"先吃点东西吧,灵感不会眷顾饿肚子的作曲家。
"祁寒迟疑地接过筷子,食物的香气突然唤醒了他的饥饿感。
他夹起一个虾饺咬了一口,鲜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
"谢谢。
"他低声说,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一顿正经饭。
蓝临风没有急着谈音乐,只是安静地吃着面,偶尔抬头看一眼散落的乐谱。
雨水从他的发梢滴下,在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他看起来疲惫但放松,与平日镜头前光彩照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里?
"祁寒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
"蓝临风喝了口奶茶,"只是路过看到灯还亮着,就赌了一把。
今天拍夜戏,收工后睡不着。
"他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个给你。
"祁寒擦擦手,打开信封,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一份泛黄的手写乐谱,舒曼《克莱斯勒偶记》的原始草稿,上面还有作曲家的亲笔修改痕迹。
"这...这是...""真品。
我父亲收藏的。
"蓝临风轻描淡写地说,眼睛却紧盯着祁寒的反应,"我想着可能对你的创作有帮助。
舒曼也是个在理智与疯狂间挣扎的家伙,不是吗?
"祁寒小心翼翼地翻着珍贵的乐谱,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墨水痕迹,仿佛能穿越时空触摸到作曲家的思绪。
在某一页边缘,他发现一行小字注释:"为何音乐既能治愈又能撕裂灵魂?
""这太贵重了。
"祁寒抬头,发现蓝临风正凝视着他,目光中有种难以解读的情绪。
"放在我那里也是落灰。
"蓝临风移开视线,起身走向钢琴,"所以,卡在哪里了?
"接下来的讨论激烈得近乎争吵。
蓝临风坚持副歌部分需要更强烈的不和谐音来表现冲突,祁寒则认为应该通过节奏变化而非和声来传达张力。
两人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太保守了!
"蓝临风抓起小提琴,激动地拉出一段刺耳的旋律,"主角在这里几乎要崩溃了,音乐怎么能还保持优雅?
""混乱不等于深刻!
"祁寒反击,在钢琴上砸下一串不和谐***,"这样只会让听众觉得吵闹而不是共鸣!
"蓝临风突然放下琴弓,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我们试试结合怎么样?
你来你的优雅变奏,我跟上我的吵闹。
"不等祁寒回应,他开始拉奏一段急促的旋律。
祁寒犹豫片刻,手指自动找到对应的和声。
起初,两种风格格格不入,但随着不断调整,奇迹般地开始融合——钢琴提供结构骨架,小提琴则增添血肉情感。
他们反复尝试,修改,再尝试,完全忘记了时间流逝。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帘时,两人精疲力竭却心满意足地瘫坐在钢琴凳上。
最终的成果摊在谱架上:一段既有撕裂感又不失音乐性的副歌,完美捕捉了电影主角的矛盾心境。
"这...很特别。
"祁寒轻声说,不确定该如何形容这种创作体验。
蓝临风点点头,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发红,却闪烁着满足的光芒:"就像两个灵魂通过音乐对话。
"一阵沉默。
雨早己停了,窗外传来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
"我父亲是蓝正雄。
"蓝临风突然说,声音低沉,"交响乐团的指挥,东方卡拉扬之类的称号。
"祁寒惊讶地转头。
蓝正雄是古典音乐界的泰斗,以严苛著称。
他突然理解了蓝临风对音乐的深刻理解从何而来。
"从小,我和姐姐每天练琴六小时起步。
十岁那年,我因为背不出巴赫的赋格,被关在琴房一整夜。
"蓝临风苦笑着转动左手腕上的手表,露出下面一道淡淡的疤痕,"十五岁,我在肖邦比赛青少年组落选,他三个月没和我说话。
"祁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地听着。
"十七岁那年,我偷偷参加了学校话剧表演。
站在舞台上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像是第一次自由呼吸。
"蓝临风的眼神飘向远方,"我父亲当然勃然大怒,说表演是戏子的行当。
那晚我们大吵一架,我摔门而出,发誓再也不碰钢琴。
""所以你选择了表演。
"祁寒轻声说。
"我选择了自由。
"蓝临风纠正道,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虽然现在的娱乐圈是另一种枷锁。
但至少,这是我自己选的枷锁。
"祁寒想起自己无数个酒店房间里醒来的清晨,想起那些掌声过后更显空旷的音乐厅,想起经纪人不断强调的"形象管理"和"商业价值"。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只是在不同的笼子里。
"他脱口而出,随即因为自己的坦诚感到不自在。
蓝临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只是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我该回去了,上午还有拍摄。
"他收起小提琴,犹豫了一下,"那份手稿...你可以留着,等创作完成再还我。
"祁寒送他到门口,在蓝临风跨出门槛时突然说:"下周二电影录音,你会来吗?
"蓝临风转过身,晨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当然,我可是很期待听到我们的孩子诞生。
"三天后,祁寒收到一个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叠照片和一张便签:"想到你可能需要参考——电影拍摄现场。
L."照片展现了蓝临风在片场的各种状态:专注研读剧本的,与导演讨论的,反复排练同一个镜头的。
最让祁寒惊讶的是其中一张——蓝临风独自坐在角落,闭着眼睛,手指在空中模拟钢琴弹奏,表情既痛苦又沉醉,仿佛回到了某个遥远的记忆。
祁寒将这张照片钉在了谱架旁的软木板上。
录音当天,蓝临风如约而至,还带来了两杯咖啡。
整个录制过程异常顺利,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录音棚里响起自发的掌声。
制作人激动地拥抱了祁寒:"太完美了!
这绝对是你的巅峰之作!
"祁寒摇摇头,看向站在控制室角落的蓝临风:"不全是我的功劳。
"蓝临风挑了挑眉,举起咖啡杯做了个致敬的手势。
那一刻,祁寒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在胸腔扩散——他很久没有因为合作而如此满足过了。
"说真的,"制作人凑过来小声说,"你和蓝临风居然能合作得这么好,大家都没想到。
他平时可是出了名的难搞,前两个月还因为改剧本和编剧大吵一架。
"祁寒望向正在和录音师交谈的蓝临风,后者似乎察觉到视线,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蓝临风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只在他们独处时才会出现的、不加掩饰的真实笑容。
"人们看到的未必是全部。
"祁寒轻声回答,重复着自己曾对林姐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