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那么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被沉重的愁绪压得喘不过气,雨丝如细密的银针,没完没了地从天际坠落,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李秀芳攥着一把褪色的雨伞,伞骨在风中吱呀作响,她匆匆离开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手腕上的老旧电子表显示着七点十分,她必须在七点半赶到超市上班,现在这个家就靠着她这点稳定工资过日子了,她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
昨晚夫妻俩争吵,一连串的事情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让她一晚上没有睡好。
早晨起床比平时迟了几分钟,以至于现在手忙脚乱,头发胡乱扎着,围裙也系得歪歪扭扭。
小区门口到处都是积水,浑浊的水面倒映着阴沉的天空,行走很是不便,李秀芳就靠着临街店铺门口走,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泥土的气息。
路过老张的五金店门口,玻璃橱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下意识地往里张望,看到老张己经在店铺内忙碌了。
“老张,这么早就开门啦?”
李秀芳习惯地打个招呼,却被老张的模样惊住了。
曾经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老张,此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精神状态明显差了许多。
眼角的鱼尾纹深得仿佛能刻进岁月的沧桑,眉头像上了一把锁,平日里的慈祥笑容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老张叫张自立,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当年这个小区建造的时候他就要了一套房子和一个店铺,他的房子也要了一楼,与店铺很近,只隔一条通道,所以非常方便。
二十多年来,他的五金店的招牌在风雨中渐渐褪色,但 “诚信经营” 的承诺却始终如一。
小区里居民要个螺丝换个灯泡都会找他,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他态度好,服务周到,价格也公道,所以生意也算稳定,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然而,命运总爱捉弄好人。
老张结婚后,妻子因为难产而死,小孩也没有保住,所以老张就成了独身。
这些年,也有人给他介绍过对象,但总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走到一起。
后来一个菊花盛开的季节,他在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弃婴,给她取名张菊花。
不幸的是这小女孩生病了,送到医院检查后才知道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大家就纷纷议论开了,肯定是生父母知道了女孩的病才狠心遗弃她的。
老张并没有放弃,而是倾尽所有医治女孩的病。
这些年,他白天守着五金店,晚上在医院陪护,粗糙的双手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小女孩慢慢长大,出落得花一样的美丽,更令人羡慕的是她学习成绩非常好,并顺利考取了一本大学。
填报志愿的时候老张建议她选择医学院学医,想着女儿将来能救死扶伤,也能照顾好自己。
这不转眼张菊花毕业了,马上就要走上工作岗位,老张心里乐开了花,他计划着再买一套房子给女儿成家用。
就在这个时候,女儿突然住进了医院,原来是心脏病复发了。
这个打击让老张悲痛欲绝,不过坚强的他还是挺过来了。
本来他是要在医院陪着女儿,但他知道小区的居民一刻也离不开自己,所以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开门营业,到了晚上才去医院陪女儿。
超市里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李秀芳精神恍惚,脑子里浆糊一样,都是丈夫、儿子、女儿以及老张家的事情。
摆放货物时都摆错好几次,被领班瞪了好几眼。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就急匆匆离开超市。
她要趁这个时间去一趟周大海家,丈夫工伤的事情必须要他兑现,否则,自己根本无法解决接下来面临的难题。
周大海家住在豪华别墅区,铁艺大门上镶嵌着精美的雕花,大理石围墙在雨中泛着冷光,这里可都居住着有权有钱的人。
李秀芳轻车熟路来到他家,只见大门紧闭,门口聚集了五六个人在拼命敲门喊叫:“周大海!
再不还钱,老子把你家祖坟都刨了!
今天见不到人,我们就把这房子拆了!”
愤怒的叫骂声在别墅区回荡,惊飞了屋檐下避雨的麻雀。
看到这一幕,李秀芳赶紧退到一边远远地观望,心里想着:这周大海怎么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要知道他可是本县第一大房地产开发商,县城多少小区都是他建造的,他流转的钱都是以亿为单位的,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呢?
记忆中那个西装革履、笑容满面的周大海,和眼前被追债的狼狈形象,怎么也重叠不起来。
讨债的人叫骂了一阵,没有人应答,他们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着这群人走远,李秀芳长叹一声,也准备回家。
心想:周大海不在家,等在这里也没有用,他这种情况就是等到他估计也是白等。
“李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李秀芳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周大海的妻子杨美凤在自家楼上的窗户前向她招手。
杨美凤的妆容有些花了,往日精心打理的卷发也显得有些凌乱,她打开窗户,声音带着哭腔:“李姐,你快上来,我有话跟你说……”李秀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西周,还是放下雨伞,来到周家门前,此时,杨美凤己经从楼上下来打开紧锁的铁艺大门,进去后她又把门锁上。
别墅的庭院里,原本修剪整齐的草坪己经杂草丛生,喷泉池里积满了雨水,漂浮着几片枯叶。
她踩着湿漉漉的台阶跟着杨美凤走上二楼,刚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混合着酒味扑面而来。
杨美凤招呼李秀芳坐下,自己也一***瘫坐在真皮沙发上,茶几上摆满了空酒瓶和揉成团的纸巾。
她抓住李秀芳的手:“李姐,你帮帮我,大海他…… 他跑了,公司也破产了,这些天我都不敢出门……”李秀芳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起丈夫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起儿子期盼的眼神,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美凤,我丈夫工伤的赔偿……”“我知道,我知道!”
杨美凤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些债主天天来闹,我都快疯了!”
她松开李秀芳的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秀芳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原本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没想到却是更大的失望。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和老张、杨美凤一样,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在生活的惊涛骇浪里,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根救命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