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启明百日那天,王柏川从浮桥管理处偷渡回来。
老人军大衣里鼓鼓囊囊的,掏出来是条三斤重的鲤鱼,鳃还张合着。
"老赵头在冰窟窿里捞的。
"他说话时白雾糊了眼镜,"拿党参炖汤,给桂枝下奶。
"李素云剐鱼的手顿了顿。
她知道丈夫每月那点补贴全买了书,这条鱼怕是又拿珍藏的《本草纲目》手抄本换的。
五七年他被划右派时,把医书埋在协和医院的老槐树下,唯独这本贴身藏了二十年。
鱼汤在砂锅里咕嘟时,王振山正教大儿子建军糊顶棚。
报纸上的社论标题倒贴着,糨糊混着陈年煤灰往下滴。
启明在摇篮里蹬腿,突然咯咯笑起来,露出粉红的牙床。
"这小子精怪。
"王柏川凑近看,眼镜链扫过婴儿脸蛋,"将来是块学医的料。
"屋外突然传来喧哗。
秀兰慌张跑进来:"革委会来查户口了!
"2桂枝一把抱起启明,掀起炕席钻进暗格。
这是六八年挖的,原本藏王柏川的医书,后来躲过三次抄家。
黑暗里,她听见革委会主任老马的胶鞋踏在门槛上。
"王柏川,有人举报你搞封建迷信!
"婴儿突然在她胸口扭动。
桂枝急忙含了口唾沫抹在他唇上——这是婆婆教的土法,比喂安眠药安全。
启明咂巴着嘴,湿热的小舌头舔过她虎口的茧子,那是当年在机械厂车螺丝磨的。
"就系个红布条,讨个平安。
"李素云的声音从灶房传来,铁勺刮着锅底,"马主任尝尝鱼汤?
"脚步声逼近暗格。
桂枝屏住呼吸,怀里的启明突然睁眼,瞳仁在黑暗里亮得出奇。
3王振山是半夜翻墙进来的。
桂枝在油灯下看他数钱,全是毛票,最大面额是五块。
"下个月能转正式工。
"他喉结滚动着,"就是...得去新开发的西矿区。
"桂枝猛地抬头。
西矿区去年透水事故死了十七人,井下的瓦斯浓度能点燃报纸。
她扯开丈夫的衣领——锁骨处果然有道紫痕,矿灯带子勒出的印子还没消。
"你疯了?
建军眼看要上初中...""每月多二十八块五。
"王振山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军装内袋里有个硬物,"给启明攒的。
"那是枚黄铜哨子,他当排长时用的。
桂枝突然想起六五年暴雨夜,他就是这样吹着哨子,带民兵把机械厂的机床扛到高地。
4启明第一次发烧是在七六年深秋。
李素云把珍藏的羚羊角磨成粉,桂枝却抱着孩子冲向县医院。
走廊长椅上,她撞见正在扫地的王柏川。
公公的灰褂子换成了白大褂,虽然袖口还缝着"牛鬼蛇神"的布条。
"那位伟大的同志恢复工作了。
"老人低声说,棉球蘸酒精擦着孙子的额头,"我们可能要回京了。
"桂枝望着诊室里的毛主席像,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父亲被带走前塞给她的银锁。
锁上"平安喜乐"西个字,后来被红卫兵用锉刀磨平了。
启明在青霉素作用下昏睡着,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窗外传来鞭炮声——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庆祝粉碎西人帮的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