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的灯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程雪站在舞台中央,向观众深深鞠躬。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职业性的微笑。第三场安可曲结束,她的指尖已经微微颤抖,
但没有人看得出来——程雪是完美的,永远完美。"程老师,您今天的演奏太棒了!
"助理小林递上毛巾和保温杯,"特别是肖邦的那首夜曲,我差点听哭了。"程雪接过水杯,
轻轻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带走了一丝疲惫。"钢琴的音色还是不够理想,
高音区有些发闷。"她皱眉道,"明天的演出前必须重新调音。""好的,
我马上联系调音师。"小林迅速掏出手机,"不过现在这么晚了...""现在。
"程雪打断她,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我需要现在调试。"小林面露难色,
但还是点了点头。程雪知道自己的要求苛刻,但艺术不容妥协。她走向后台休息室,
脱下演出服换上舒适的棉麻衬衫和长裤,然后坐在化妆镜前,慢慢卸去舞台妆容。
镜中的女人有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丽,
而是一种锋利的、近乎脆弱的美感。高颧骨,薄嘴唇,眼睛大而深邃,
像是能看透一切却又藏着无尽秘密。三十岁的程雪已经是国内顶尖的钢琴演奏家之一,
但没人知道她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敲门声响起。"程老师,调音师到了。
"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程雪放下卸妆棉,"让他进来吧。"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程雪熟悉的年迈调音师张师傅,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身材修长,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
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工具箱。"您好,程老师,我是俞辰,张师傅的徒弟。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师傅今晚身体不适,所以由我来为您服务。"程雪微微皱眉。
她不习惯与陌生人合作,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演出前夕。"你调音多久了?""七年。
"俞辰直视她的眼睛,目光坦然,"我了解您的演奏风格和音色偏好。"程雪有些意外。
大多数调音师第一次见她时都会显得紧张或过度热情,但这个年轻人的态度专业而平静,
既不谄媚也不怯场。"好吧。"她站起身,"我们去看看那架施坦威。
"音乐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工作灯还亮着。程雪带着俞辰走上舞台,
月光透过穹顶的玻璃洒在漆黑的三角钢琴上,像是一幅静谧的油画。俞辰放下工具箱,
打开琴盖,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先试弹了几个音,
然后侧耳倾听,眉头微蹙。"您说得对,高音区确实有问题。
"他边说边从工具箱里取出调音锤和其他工具,"不只是音准,击弦机的反应也有些迟钝。
"程雪靠在钢琴边,默默观察他工作。俞辰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精准而高效。
他没有像其他调音师那样不断询问她的意见,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
偶尔停下来弹奏一小段旋律测试音色。"你喜欢德彪西?"程雪突然问道。
俞辰刚才弹的是《月光》的片段。俞辰抬头,嘴角微微上扬,"是的,特别是他的前奏曲。
您演奏的《沉没的教堂》是我最喜欢的版本。"程雪挑眉,"你听过我的录音?""所有。
"俞辰继续低头调整琴弦,"从您十七岁在华***赛的肖邦奏鸣曲,
到去年在柏林爱乐的拉威尔G大调协奏曲。"程雪感到一丝异样。
这个调音师对她的了解远超预期。"你是学音乐的?"俞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曾经是。
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大二时退学了。""为什么?""手伤。"他简短地回答,
举起左手给程雪看。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自行车事故。不影响调音,
但弹奏快速八度时会有问题。"程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一个钢琴家来说,
手伤是最残酷的命运。她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同僚因为各种伤病而结束演奏生涯。"很遗憾。
"她最终说道。俞辰摇摇头,继续工作,"每扇关闭的门后都有另一扇打开的窗。
调音让我从另一个角度理解音乐。"他弹了一个***,音色如水晶般清澈,
"试试现在的高音区?"程雪坐到琴凳上,弹奏了一段李斯特的《钟》。音符如珍珠般滚落,
高音区明亮而不刺耳,低音浑厚如大提琴的吟唱。
她惊讶地发现这架钢琴从未发出过如此完美的声音。"你怎么做到的?"她转头问俞辰。
月光下,俞辰的侧脸线条分明,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不只是调整音准,
"他轻声解释,"还要考虑演奏者的触键力度、演奏风格,甚至情绪表达。
您的演奏有一种特殊的...脆弱感,钢琴需要能够回应这种细腻。"程雪怔住了。
二十年的演奏生涯中,无数乐评人用各种华丽的辞藻评价她的演奏,
却从未有人用"脆弱感"这个词——而这恰恰是她最隐秘的表达。"你听得太仔细了。
"她低声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暴露的慌张。俞辰微笑,"这是我的工作。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程雪继续试弹,俞辰偶尔做些微调。两个小时后,
钢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完美状态。"谢谢你。"程雪真诚地说,
"这是我合作过的最好的调音师。"俞辰收拾工具,闻言抬头看她,"如果您需要,
我很乐意成为您的专属调音师。张师傅年纪大了,准备退休了。"程雪考虑了一下。
她通常不轻易与人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但俞辰确实才华出众。"好。
下周我在国家大剧院有演出,你愿意来吗?""荣幸之至。"俞辰点头,
然后递给她一张名片,"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程雪接过名片,
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调音师的职业印记。
她突然好奇这双手曾经能弹出怎样的音乐。"晚安,俞辰。"她罕见地主动伸出手。
俞辰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动作轻柔得像对待钢琴的琴键,"晚安,程老师。
祝您明天演出成功。"他的手温暖而干燥,程雪发现自己不想太快松开。接下来的一个月,
俞辰如约出现在程雪的每一场演出和录音中。他不仅调音技术精湛,
还对各种钢琴的构造和特性了如指掌。
程雪发现自己在演出前会不自觉地寻找他的身影——那个总是安静地站在舞台侧边,
专注倾听的高瘦身影。五月中旬的一个雨夜,程雪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后,
邀请俞辰去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宵夜。这是她第一次提出这样的邀请,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餐馆灯光昏黄,人不多。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窗外雨丝如织。"你为什么选择做调音师?
"程雪小口啜饮着热清酒,问道。酒精让她感到放松,卸下了平日的防备。
俞辰用筷子轻轻搅动碗里的乌冬面,"最初只是为了生计。后来发现,
调音是一种不同的创作。就像..."他思考了一下,
"就像为画家的画笔调配最完美的颜料。"程雪微笑,"很诗意的比喻。""您呢?
为什么选择钢琴?"俞辰反问。程雪望向窗外的雨,"不是我选择了钢琴,是钢琴选择了我。
"她停顿了一下,"我四岁时第一次碰琴键,就感觉...回家了。那种感觉很难解释。
""不需要解释。"俞辰轻声说,"音乐本来就是超越语言的。"他们的目光在灯光下相遇,
程雪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在这个雨夜的小餐馆里,
她第一次向一个几乎还是陌生人的人敞开心扉。"有时候我想,如果不是钢琴家,
我会做什么。"程雪继续说,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但想象不出来。钢琴就是我的全部。
"俞辰静静地看着她,"这不一定是好事。"程雪挑眉,"什么意思?
""艺术需要生活作为养分。"俞辰的声音很温和,却不失坚定,"如果您只活在音乐中,
那么音乐终将变得贫瘠。"这句话像一把小刀,轻轻划过程雪精心构筑的防御。她放下酒杯,
"你很冒昧,俞辰。""抱歉。"他立即说,但眼神没有退缩,"我只是觉得,
像您这样敏感的人,应该体验更多音乐之外的美好。"程雪本想反驳,
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单纯为了快乐而做某件事了。
每一天都被练习、演出、录音填满,像一个精确运转的机器。"比如什么?"她最终问道,
语气缓和下来。俞辰笑了,眼角泛起细纹,"比如凌晨三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散步,
比如去郊外看最普通的野花,比如..."他指了指餐馆厨房,"偷看老板怎么做天妇罗。
"程雪忍不住笑出声,"你真是个怪人。"那天晚上,他们聊到餐馆打烊。
程雪发现自己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放松地大笑,如此随意地谈论音乐以外的话题。分别时,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下周六有空吗?"俞辰突然问,
"我知道一个地方,您可能会喜欢。"程雪应该拒绝的。她周六通常用来练习。但此刻,
月光下俞辰期待的眼神让她说不出"不"字。"好。"她听见自己说。周六,
俞辰带她去了城郊的一个老旧乐器仓库。仓库主人是一位退休的钢琴制造师,
收藏了几十架来自世界各地的古董钢琴。"这是1847年的布罗德伍德,
"俞辰轻抚一架暗红色的方形钢琴,"贝多芬晚年用的就是这种型号。
听它的音色——"他弹了几个***,声音温暖而略带沙哑,像是穿越时光的低语。
程雪着迷地触摸这些古老的乐器,每一架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和声音。俞辰像个热情的导游,
介绍每架钢琴的历史和特点。最后,他们在一架小巧的十八世纪维也纳钢琴前坐下,
四手联弹了一首简单的莫扎特小品。程雪的手指与俞辰的在琴键上偶尔相碰,
每一次轻微的接触都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穿过。弹完后,两人相视而笑,
程雪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快乐。"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回程的车上,程雪真诚地说。
俞辰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夕阳下轮廓分明,"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从没带别人来过。
"程雪心跳微微加速。她转头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试图掩饰自己上扬的嘴角。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们的关系逐渐亲密。俞辰不仅调音,还开始担任程雪的录音制作顾问。
他总能捕捉到她演奏中最细微的情感变化,并提出精准的建议。同时,
通人"的乐趣——深夜大排档、郊外骑行、旧书店淘宝...程雪的世界不再只有黑白琴键,
而是被俞辰染上了缤纷色彩。七月底的一个周末,程雪应邀去了俞辰的公寓。
这是位于城北的一间小 loft,整洁而温馨,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
书架塞满了乐谱和书籍。角落里立着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你还有钢琴?"程雪惊讶地问。
俞辰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偶尔弹弹简单的曲子。音准不太好,我自己调的。"程雪走过去,
掀开琴盖试了几个音。音准确实不完美,但音色温暖动人。"弹点什么给我听?
"俞辰犹豫了一下,然后在琴前坐下。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一首程雪从未听过的曲子。
旋律简单却深情,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希望。他的左手偶尔会因旧伤而略显笨拙,
但情感表达却真挚动人。曲子结束时,程雪发现自己眼眶湿润。
"这是...""我自己写的。"俞辰轻声说,"叫《未寄出的信》。"他们四目相对,
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流动。程雪突然意识到,
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温柔而才华横溢的男人。八月初,
程雪在排练时第一次注意到异常。弹到一段高音旋律时,右耳突然出现一阵尖锐的耳鸣,
随后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她停下演奏,摇了摇头,听力又恢复正常。她以为是疲劳所致,
没有在意。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有时候在安静的环境中,
她会突然听不清别人的低声说话;有时候高音会扭曲成奇怪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