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百草折。
霜溟城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酷烈,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温热都吞噬殆尽。
凌寒跪在宗祠殿外的青石广场上,单薄的粗麻衣衫早己被冰雪浸透,紧紧贴在皮肉上,刺骨的寒意针一样扎进骨髓。
膝盖早己失去知觉,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落下,几乎要将他堆成一个雪人。
殿内,灯火通明,暖意熏人,凌氏一族正在举行年祭,香烟缭绕,先祖的牌位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殿外,唯有他一人,与风雪为伴。
“啧,还在那儿跪着呢?
真是够倔的。”
“哼,灵脉晦涩,修行七年仍卡在第三重,废物一个!
白白浪费族中资源,还有脸求见长老?”
“若非老家主心善,念及旧情收养了他,这等废物,早该扔出城去喂雪狼了!”
几个守在外围的凌家旁系子弟抱着暖炉,对着他指指点点,声音不大,却恰好能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比这北风更伤人。
凌寒低垂着头,黑发被冰雪凝结,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攥得发白的指节,透露出他内心的屈辱与不甘。
七年了。
自从五年前将他视若己出的养父、霜溟城前任城主凌战意外陨落后,他在凌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曾经的“寒少爷”,成了人人可欺的“废物”。
资源被克扣,住所被挪占,若非养父余威尚存,他恐怕早就被扫地出门。
今日年祭,他鼓足勇气想求见主持事务的三长老,只求一份去城外矿脉做苦力的差事,至少能换些口粮熬过这个冬天。
却被一句“惊扰祭祀,殿外跪着”打发,从晌午跪到了夜幕降临。
就在这时,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暖风和酒气混杂着涌出,一个身着锦缎狐裘、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在一众子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正是如今掌管族中事务的三长老,凌天雄。
凌寒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凌天雄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扫过他,如同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凌寒,”他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你灵脉孱弱,资质低下,修行七年无所寸进,实乃我凌氏之耻。”
凌寒的心猛地一沉。
“念在战兄旧情,族中养你至今,己是仁至义尽。
然族规森严,不容废人玷污门楣。”
凌天雄语气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即日起,削了你凌氏族籍,逐出霜溟城。
是生是死,皆看你自家造化。”
一纸冰冷的革书,轻飘飘地扔在他面前的雪地里。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凌寒浑身剧震,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那张冷漠的脸。
“三长老!
我父...闭嘴!”
凌天雄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战兄英明一世,却收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己是平生之憾。
莫要再提他,徒惹笑话!”
他身后一个华服青年嗤笑出声,正是凌天雄的独子凌志。
他曾在比武中被凌寒以伤换伤,用最笨拙的方式打落擂台,一首引以为耻。
“爹,跟这废物多说什么?”
凌志走上前,一脚踢在凌寒肩上,将他踹倒在雪地里,“赶紧滚吧!
看着就碍眼!”
凌寒闷哼一声,倒在冰冷的雪中,碎雪呛进口鼻,带来窒息般的寒冷。
屈辱、愤怒、不甘像毒火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另一个仆役将一个干瘪的粗布包袱扔到他身上,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旧衣和半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麦饼。
“滚!”
“滚出霜溟城!”
呵斥声和嘲笑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凌寒挣扎着爬起,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出血。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宗祠,看了一眼那些冷漠或嘲弄的面孔,仿佛要将这一切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捡起那份革书和包袱,一言不发,转身,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城门。
风雪立刻将他单薄的身影吞没。
背后的城门,在他走出后不久,便发出了沉重而冷酷的闭合声。
“轰隆——”将他与过去的十七年,彻底隔绝。
城外,是更加狂暴的风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是吞噬一切的极北荒原。
他紧了紧根本无法御寒的破麻衣,回头望了一眼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生活了十七年的雄城轮廓,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冰寒。
前途茫茫,死路一条。
他攥紧了手中那半块能硌掉牙的黑麦饼,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生机。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凌寒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能冻毙一切生机的死亡雪原。
他不知道,在他怀中贴身处,那枚养父留给他的、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玉佩,正吸收着他绝望的寒意和滚烫的恨意,表面之下,一丝微不可查的流光,正开始极其缓慢地游动起来。
仿佛沉睡了万古的什么东西,即将被这极致的寒冷与绝望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