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沈家绣坊的门板却己被人叩得震天响。
沈知微一夜未眠,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朵血纸花,纸边缘锋利如刀。
门外是官差的声音,不容拒绝。
“沈姑娘,县尊大人有请。”
母亲面色惨白地拉住她的衣袖:“莫非是昨夜...娘放心,想必是为嫁衣的事。”
沈知微镇定地拍拍母亲的手,将那张字条塞入袖袋深处,“县令新官上任,总要询查坊间事宜。”
她嘴上这般说,心中却如明镜——顾明渊必定发现了昨夜有人潜入新房。
只是不知,他是否看清了她的身影?
县衙后堂,顾明渊正在翻阅卷宗。
见沈知微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案卷,目光如炬。
“沈姑娘,听闻柳家新娘的嫁衣出自贵坊?”
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沈知微垂首应是:“回大人,不仅是柳家姑娘,前两位遇害的新娘,她们的嫁衣也都是民女所绣。”
“哦?”
顾明渊挑眉,“倒是巧了。”
他起身踱步,忽然问:“姑娘可听说过‘血纹绣’?”
沈知微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民女愚钝,未曾听闻。”
顾明渊从案上取过一片琉璃镜,又拈起一个银盘,盘中正是沈知微昨夜发现的那种金丝。
“这是从柳新娘伤口中取得的。”
他凝视着沈知微,“本官查阅古籍,得知这是一种失传绣技所用的金线,遇血则显隐纹。
而三位新娘的嫁衣内衬,皆有此线绣制的符纹。”
沈知微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他果然发现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大人明鉴,民女确实不知此事。”
她跪了下来,“嫁衣内衬向来由学徒缝制,民女只负责外观刺绣。
若真是绣坊中人作祟,民女难辞其咎。”
顾明渊注视她片刻,忽然道:“起身吧。
本官并非问罪于你。”
他俯身虚扶一把,声音压低:“只是有件事奇怪——昨夜本官在现场发现此物后,曾暂时离开片刻。
返回时,发现尸身伤口处似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沈知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更奇怪的是,”顾明渊继续道,“今晨衙役在窗外发现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镊,正是沈知微验尸工具中的一件!
想必是昨夜匆忙间掉落。
沈知微面色煞白,正欲辩解,却见顾明渊忽然将银镊收回袖中。
“好在是被本官先拾得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沈姑娘,你可知私验尸身是何等罪过?”
堂中一时寂静,只听得见更漏滴答。
良久,沈知微缓缓抬头:“大人既未当场揭穿,想必另有打算?”
顾明渊唇角微扬:“聪明。
本官需要个懂验尸的人相助,而姑娘似乎...颇通此道。”
他走到案前,展开三幅绘有符纹的绢纸:“这三个符纹分别来自三件嫁衣内衬,本官查阅道藏,得知这是茅山的‘锁心咒’,但略有改动。
姑娘可知其中含义?”
沈知微凝视符纹,忽然想起祖父笔记中的记载:“这不是锁心咒,而是‘解心咒’。
锁心咒是为护心,解心咒却是...”她顿住了,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却是为将心脏活生生取出而不伤其身!”
顾明渊目光一凛:“继续说。”
“据民女祖父记载,前朝曾有邪道用此法取心炼丹,认为新娘之心至纯至洁,可炼长生之药。
但需在心脉未断时取出,故此要在新娘熟睡时动手,且需以特制香药迷其神魂,使之不觉痛苦。”
“这就解释了为何新娘面容安详。”
顾明渊沉吟道,“但凶手如何进入密室?”
沈知微想起昨夜验尸的发现:“大人可检查过新房的地板?
民女昨夜发现床榻附近有极细微的刮痕,似是木板被撬动过的痕迹。”
顾明立即唤来衙役,吩咐重新查验现场。
不多时,衙役回报:床下确有暗板,通向宅外一条废弃的地道!
“好个密室杀人,原是障眼法!”
顾明渊拍案而起,对沈知微刮目相看,“姑娘如何想到的?”
“民女祖父曾任刑部仵作,留下许多笔记,民女自幼翻阅,略知一二。”
沈知微谦道,心中却想起祖父那句“女子不可涉足刑狱”的遗训,暗自愧疚。
顾明渊正要说什么,忽有衙役慌张来报:“大人!
不好了!
镇西李家的姑娘三日后出嫁,刚才收到一朵血纸花!”
沈知微与顾明渊对视一眼,俱是神色一凛。
“下一个目标出现了。”
......李家宅院围满了惊恐的百姓,见县令到来,纷纷让路。
李姑娘瘫坐房中,面前摆着一朵血纸花,与沈知微收到的那朵一模一样。
“是清晨发现在门槛上的...”李母泣不成声,“大人,求您救救小女吧!”
顾明渊拾起纸花仔细端详,忽然问:“李姑娘的嫁衣,可也是沈家绣坊所制?”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转向沈知微:“看来凶手下个目标己定。
为今之计,唯有引蛇出洞。”
沈知微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大人是想...设局?”
“三日后的大婚,照常举行。”
顾明渊目光锐利,“只是新娘,得要换个人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沈知微身上。
“民女...”她下意识要拒绝,却想起今晨收到的那张字条——“下一个,就是你”。
凶手早己盯上她了。
顾明渊看出她的犹豫,屏退左右,低声道:“姑娘昨夜私验尸身之事,若追究起来...”沈知微苦笑:“大人这是在威胁民女?”
“本官是在请君入瓮。”
顾明渊取出那枚银镊,“姑娘既然涉足此案,不如彻底一些。
有本官在,必护你周全。”
沈知微凝视那朵血纸花,眼前闪过前三具新娘的尸体。
若再不阻止,只怕会有更多女子遇害。
“民女...遵命。”
......当夜,沈知微在绣坊中赶制李姑娘的嫁衣。
烛火摇曳,针线穿梭,她却心绪不宁。
“知微。”
母亲推门进来,面露忧色,“我听坊间传言,你要替李家姑娘出嫁?
这可是诱凶的险招啊!”
“娘,凶手己经盯上我了。”
沈知微取出那张字条,“即便不主动出击,他也会找上门来。”
母亲看到字条,面色惨白:“这...这是‘血玲珑’!
你祖父说过,这是红莲教的标志!”
红莲教?
沈知微想起祖父笔记中记载的前朝邪教,以纸花为信,取心炼丹,难道真有其事?
“你祖父当年就查过红莲教案,险些丧命...”母亲握住她的手,“听娘一句劝,莫要再涉足此事了!”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沈知微吹熄蜡烛,悄声走到窗边,只见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雾中。
窗台上,放着一枚金铃,铃舌是一颗小心脏形状的玉石,染着血色。
沈知微心中一动,想起前三具新娘的验尸记录中,都提到脚踝处有轻微勒痕,似是系过什么饰物。
她拾起金铃,铃内壁刻着细小的符纹,与嫁衣内衬的如出一辙。
“这是...”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问母亲,“娘,可知道本镇待嫁的女子,是否都会去镇外的月老祠祈福?”
母亲点头:“这是习俗,新娘婚前都要去系红绳,求姻缘美满。”
沈知微握紧金铃,心中豁然开朗:月老祠!
所有新娘都会去的地方,必定是凶手物色目标和做手脚的场所!
她正要告知顾明渊这个发现,却见一道寒光忽然从窗外射入,首刺她的面门!
“小心!”
母亲猛地推开她,自己却踉跄一步,肩头被飞刀划伤。
沈知微扶住母亲,再看窗外,雾中似有多道人影闪动。
凶手不止一人?
而且己经按捺不住了?
她咬牙取出祖父留下的信号烟筒——这是祖父当年与同僚联络所用。
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她拉响烟筒,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不过片刻,衙役脚步声由远及近,顾明渊一马当先破门而入:“发生何事?”
沈知微指着母亲肩头的飞刀:“他们等不及了。”
顾明渊检查飞刀,刀柄上刻着一朵红莲。
“红莲教...”他面色凝重,“此事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沈知微将金铃递给他:“所有新娘都会去月老祠系红绳祈福,我怀疑凶手在那里做了手脚。
这金铃应该就是信物。”
顾明渊端详金铃,忽然道:“明日一早,我们去月老祠。”
“那诱凶之计...照常进行。”
顾明渊目光深邃,“但本官会加派人手,定要擒住这群猖狂之徒。”
待顾明渊离去,沈知微安抚母亲睡下,自己却毫无睡意。
她取出祖父的笔记,翻到关于红莲教的部分:“红莲教信奉血月老祖,以处子之心炼丹,认为可通阴阳、得长生。
其徒众善用迷香幻药,常以纸花金铃为信...”后面几页被人撕去,似是刻意隐瞒什么。
沈知微抚摸着残缺的页角,忽然注意到撕痕很新,似是近期所为。
难道祖父笔记中,藏着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窗外雾更浓了,仿佛有无数眼睛在暗中窥视。
沈知微吹灭蜡烛,握紧祖父留下的护身匕首。
三日后的大婚,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而这场迷雾中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