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到近乎霸道的气味,顽固地、持续不断地钻进鼻腔深处,带着刺鼻的化学清洁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朽底调——消毒水。
这味道像一层无形的、粘稠的膜,包裹着整个空间,也包裹着巫瑆渺混沌的意识。
她感觉自己正从一片无光的深海里艰难地向上浮潜。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浸透水的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神经末梢传来迟钝的痛感。
她费力地、一点一点地,终于撬开了一道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块晃动的、毫无生气的白色在旋转。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过了好几秒,那白色才勉强稳定下来,显露出天花板的轮廓。
一盏惨白的吸顶灯悬在上方,散发着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冷漠的光,无情地照亮这个狭小的空间。
“醒了!
医生,快看,3床醒了!”
一个带着明显惊喜和松口气意味的年轻女声在旁边响起,清脆得有些突兀,打破了病房里粘稠的寂静。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很快,几道穿着同样惨白大褂的身影围拢在床边,挡住了头顶那片令人不适的光源。
人影晃动,带来更强烈的眩晕感。
一只带着塑胶手套的手伸过来,动作专业而轻柔地翻开她的眼皮,一道冰冷、刺目的手电筒光束首首射入她的瞳孔。
“唔……” 巫瑆渺本能地想偏头躲开,却牵动了颈部的肌肉,一阵闷痛从后脑勺深处传来,像是整个头颅被裹了层厚厚的、湿透的棉布,沉重,麻木,又隐隐作痛。
“巫瑆渺?
能听见我说话吗?
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一个沉稳的男声问道。
声音听起来很近,却又像是隔着厚厚的一层水面传来,带着模糊的回响。
她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如同龟裂的河床,火烧火燎,只勉强挤出一串嘶哑破碎的气音。
“车祸导致的脑震荡,伴有逆行性遗忘可能。
多处软组织挫伤,右侧第三肋骨轻微骨裂…万幸,颅脑CT显示没有明显出血和骨折,脏器也没发现严重损伤。”
医生转头对旁边的护士清晰地说道,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静。
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回巫瑆渺脸上,放得温和了一些:“巫小姐,感觉怎么样?
除了头晕、恶心,还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比如耳鸣、畏光?”
巫瑆渺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眩晕和恶心感如同附骨之蛆,随着她的动作又翻涌上来。
视线在努力聚焦中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她看清了眼前医生的脸,一张中年、带着职业性温和却难掩疲惫的面孔。
然而,就在看清这张人脸的瞬间,另一张截然不同的、充满非人怨毒的脸孔,毫无征兆地、带着血腥的冲击力,强行撕裂她的意识,轰然占据脑海!
夜里,汽车后视镜里!
司机脸上疯狂缠绕蠕动的浓郁黑气!
还有黑气中心那张一闪而逝、空洞眼窝死死“盯”着她的怨毒鬼脸!
那冰冷的、纯粹的恶意,瞬间刺穿了身体的疼痛和药物的麻痹!
“鬼……”一个沙哑得不成调的音节,带着劫后余生最深切的恐惧和生理性的颤抖,从她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司机……有鬼……黑气……脸……”话音未落,巫瑆渺清晰地捕捉到了。
医生和旁边记录的小护士,极其短暂地、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的内容,巫瑆渺并不陌生。
那是职业素养训练出来的、面对“特殊”病人时惯用的安抚性温和,但更深一层,却是一种“又来了”的了然,一种对超出常理描述的、近乎条件反射般的、隐秘的“归类”。
“巫小姐,”医生的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引导感,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过度的孩子,“别紧张,别害怕。
你说的那些,是脑震荡后非常非常常见的症状——幻觉。
大脑在经历剧烈撞击后,有时会像一台信号紊乱的机器,产生一些并不真实存在的画面、声音,甚至是触觉。
这些都是暂时的,是大脑在自我修复过程中的‘杂音’,会随着身体恢复慢慢消失的。
你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情,好好休息,好吗?”
幻觉?
巫瑆渺没有再争辩,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睫毛在惨白灯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身体是疲惫的,意识是混沌的,但脑海深处,那张鬼脸扭曲怨毒的表情,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质感,还有那穿透灵魂的、冰冷刺骨的恶意……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纤毫毕现,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那股寒意,并非来自病房的空调,而是从她脊背最深处悄然滋生,顺着每一节脊椎骨,无声无息地向上攀爬,冻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那绝不仅仅是幻觉!
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手,带着急切和恐慌摸向自己的颈间——那个从不离身、带着祖辈气息的所在。
手指触到的,只有一片光滑、空荡的皮肤,以及病号服粗糙的领口布料。
颈间空空如也!
她的祖传傩面挂坠……不见了!